张正蜷缩在巨大弹坑的边缘。
远处，日军舰炮暂时停歇了，但那绝非安静，而是更加恐怖的前奏——装填间隙的死寂。
风中隐隐传来的“呜呜”汽笛声和日军通讯兵歇斯底里的叫喊，都昭示着下一轮毁灭性齐射正在酝酿。
就是现在！
他的身体猛地弹出！
没有呐喊，没有犹豫，只有纯粹求生的本能驱动！
凭借刚才观察的记忆和炮弹犁出的新地形，他以低矮的姿态，利用每一个可能的掩护——
尸体堆、弹坑边沿、燃烧的碎木——
向战场外围，沿着日军火力相对稀疏、国军溃退痕迹较多的西南方向，疾速匍匐潜行！
速度、效率、隐蔽！
一发流弹尖啸着擦过他的耳际，打在旁边的半截树干上，炸开一片木屑。
他连头都没偏，只是瞬间缩颈弓腰，更快地向前窜去，融入一片被炮火打成筛子的矮灌木丛阴影中。
半天！
整整半天时间，张正在这片被战火彻底撕裂的罗店外郊地狱里迂回潜行。
他放弃了向核心冲锋的愚蠢念头。
活下去，才有战斗的可能！
途中，他如同一块冰冷的钢铁，在遍地狼藉中快速“狩猎”着。
一具被炸得只剩半截躯干的国军士兵身下，压着一支擦去泥土后还能操作的“汉阳造”步枪，旁边散落着几发黄澄澄的子弹。
成了！
在一个被炸塌的掩体角落里，找到两枚生锈但似乎完好的“木柄手榴弹”。
最“富裕”的发现是在一条干涸的排涝沟里，一具日军通讯兵的尸体旁边，
散落着用牛皮纸包好的长条状炸药块和一截引信！
张正的眼睛亮了一下，这东西用好了，胜过一支连队！
他将这些“家当”迅速归拢藏匿好。
脱离危险后饥饿感瞬间袭来。
水壶早已空空如也。
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抓起地上被泥浆染污的半块饼干，没有犹豫，连泥带浆塞进嘴里强咽下去。
午后，太阳被硝烟遮蔽，天色昏黄。
他渐渐脱离了核心交战区，进入了相对荒僻、植被更多的丘陵地带。
这里的破坏相对较轻，但也能看到日军小队活动的踪迹：
被踩踏的小路，随意丢弃的空罐头盒，甚至是被刺刀戳死的家禽。
他变得更加谨慎。
他避开可能有日军设伏或者巡逻的大路，只选择最隐秘的山坳、荆棘丛和乱石滩前行。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且善于等待的人。
一处背风的小山凹里，几间残破的茅草屋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屋门歪斜着，没有炊烟，一片死寂。
张正的心却提了起来。没有活人的气息，却有另一种不祥的味道——
淡淡的、飘散过来的……尸臭。
他像一张紧绷的弓，悄无声息地潜到屋后。
后墙被破开一个大洞，显然遭受过暴力洗劫。
借着洞口的光线，他看到了屋内的惨状：
翻倒的桌椅，打碎的陶罐，地上干涸的暗褐色血迹一直延伸到里屋门口……
他握紧了汉阳造，一步步走进屋内。
浓烈的尸臭味扑面而来。里屋土炕上，躺着两具扭曲僵硬的尸体——
一对上了年纪的山民夫妇。
他们身上是触目惊心的刀伤，尤其是老汉，胸口几乎被捅烂。
显然在不久前，他们遭遇了日军扫荡队的毒手。
老太太的手还死死抓着一个被撕破的粗布包袱，
包袱内隐约可以看到一些食物的残渣。
一股无法抑制的悲愤瞬间冲上张正的心头！
这不再是战场上军人的命运对决，这是赤 裸裸的、对手无寸铁平民的屠杀！
现代军人教育中对平民的保护本能，与眼前惨烈的景象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
他攥着枪杆的手指关节咯咯作响。
“老哥…嫂子…”
他声音嘶哑低沉，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
没有任何犹豫，他迅速在屋后找了片还算松软的土地，徒手挖了一个简易的坑。
动作麻利地将两位老人收敛进去。
没有棺木，只能尽力整理一下遗容，用破碎的草席勉强覆盖。
最后填上土，堆成一个小小的坟包。
做完这一切，张正靠在土屋外墙上喘息，胃里空空如也，体力消耗巨大。
他疲惫地审视着这残破的家园。
他需要休整，需要水和食物！
回到屋内，仔细搜索可能存在的任何一点补给。
干硬如石的米粒洒在地上，没用了。
角落一个破瓦罐里只有浅浅一层浑浊的积水，他小心地喝了一小口，润了润干得冒烟的喉咙。
目光扫过那张沾满血迹和泥土的土炕。
他走了过去，掀开那肮脏的、染血的草席，露出了下面的土坯炕面。
一个极其微小的不和谐感闪过——炕沿处靠近墙根的一块土坯边缘颜色似乎更深一点，手摸上去，略微松动？
不像是自然磨损的痕迹！
心头一动！
他立刻蹲下身，用刺刀刀尖小心地沿着那块土坯边缘撬动。
边缘的泥土被抠开，露出了下面并非实心，而是由一块可以活动的薄木板覆盖的——一个隐蔽的隔层！
张正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块不大的木板掀开。
隔层里没有金银财宝，却放着对他来说比黄金更珍贵的东西！
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好的小包袱！
他颤抖着手解开，里面是：
几张烙得厚实发硬、颜色略深的麦饼！ 散发着粮食特有的微微香气。
一小包用粗布仔细包着的盐粒！ 白花花的，刺眼又珍贵！
还有一小袋晒得发干、甚至有点霉点的红薯干！ 散发着淡淡的甜味和微弱的霉味。
隔层角落，还有一个巴掌大的小陶罐，盖着盖子。
张正拿起来，入手微沉。打开，里面竟然是半罐凝结的、略带浑浊的土法熬制的猪油！
白色的油脂凝固着，这是无比珍贵的脂肪和能量来源！
老人藏起来的最后的希望！
却没能等到用它熬过这场浩劫。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感激涌上张正心头。他望着屋外那个小小的坟包，低声道：
“谢了…老哥…嫂子…你们的救命粮，我张正，收下了！这仇…我记鬼子身上！”
他拿起一块硬邦邦的麦饼，用牙使劲撕下一块。
干硬粗糙的饼块混着泥尘干涩难咽，但对于一个在战场上辗转半日、滴水未进的人来说，这简直是天赐美味！
他一边艰难吞咽，一边警惕地竖起耳朵听着屋外的动静。
能量，正在一点点回到他疲惫不堪的身体里。
他的目光投向山下的方向，那里是日军后勤线延伸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