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的雨季总是来得猝不及防。陈默站在破旧的旅馆窗前，望着窗外瓢泼大雨中若隐若现的山峦轮廓。雨水顺着生锈的铁皮屋檐滴落，在泥泞的地面上砸出一个个小坑。远处，湄公河在雨幕中泛着浑浊的黄色，像一条不安分的巨蟒蜿蜒在群山之间。
他抬手看了看腕表，表面已经出现了几道细小的裂纹——这是三天前在那场边境冲突中留下的纪念。表针指向下午四点十五分，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四十五分钟。
“陈队，装备都检查好了。”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赵志刚正蹲在地上，仔细擦拭着一把92式手枪，黝黑的脸上那道从眉骨延伸到嘴角的疤痕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陈默点点头，目光扫过房间里其他三名队员。技术员小李正对着笔记本电脑飞快地敲击键盘，屏幕的蓝光映在他年轻的脸上；女警林妍靠在墙角，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挂在脖子上的银色吊坠——那是她妹妹留下的唯一遗物；年纪最大的老周则安静地坐在床边，用一块软布反复擦拭着眼镜片。
“根据线报，今晚的交易在河对岸的废弃橡胶厂进行。”陈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地图铺在木桌上，”买家是东南亚最大的毒品集团’金新月’，卖家……”
“是’黑蜘蛛’。”林妍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三年前杀害我妹妹的凶手。”
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只有雨点敲打铁皮屋顶的声响。陈默注意到林妍握紧的拳头指节发白，他轻轻叹了口气：”这次行动以侦查为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轻举妄动。”
“可是陈队……”赵志刚欲言又止。
“没有可是。”陈默打断他，”上级给我们的任务是摸清这条新出现的贩毒路线，不是打草惊蛇。”他的目光扫过每个人，”都明白了吗？”
众人纷纷点头，只有林妍的视线依旧盯着窗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雨势渐小，天色也暗了下来。陈默示意大家最后检查装备。他自己则从背包深处取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六年前禁毒行动中牺牲的战友们。照片上年轻的面孔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刻，而站在最右侧的他，是那次行动唯一的幸存者。
“走吧。”他将照片收回贴身的衣袋，率先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木门。
旅馆外的土路已经变成了泥潭。五人分乘两辆破旧的摩托车，沿着泥泞的小路向河边驶去。潮湿的热风夹杂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扑面而来，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很快又被雨声淹没。
渡口处，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蹲在竹棚下抽烟。见他们到来，老人慢悠悠地站起身，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过河？”
陈默点点头，从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美金。老人接过钱，对着光线仔细看了看，然后满意地塞进裤兜，指了指停靠在岸边的一艘破旧木船。
木船在湍急的河水中摇晃着前进。陈默站在船头，望着对岸越来越近的黑色轮廓。那里曾经是繁荣的橡胶种植园，如今只剩下几栋被战火和岁月摧残的建筑，像巨兽的骨架般矗立在雨幕中。
“有信号。”小李突然低声说，他手中的设备闪烁着微弱的绿光，”厂区东南角有无线电活动。”
陈默眯起眼睛，隐约看见厂区方向有车灯闪烁：”看来他们已经到了。”
船靠岸后，老人指了指不远处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从那里可以绕到工厂后面，不会被人发现。”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小心那些穿黑衣服的人，他们不是普通的毒贩。”
陈默心头一紧，正想追问，老人已经撑着船离开了，很快消失在河面的雾气中。
五人按照老人的指示潜入灌木丛。热带植物宽大的叶片上积满了雨水，稍一碰触就会倾泻而下。林妍走在最前面，她的动作轻盈得像只猫，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穿过灌木丛后，废弃工厂的后墙出现在眼前。墙体的水泥已经大面积剥落，露出里面锈迹斑斑的钢筋。陈默打了个手势，众人分散开来寻找入口。
“这里。”赵志刚在墙角发现了一个坍塌形成的缺口。众人依次钻入，眼前是一个堆满腐烂橡胶的空旷厂房。空气中弥漫着霉变和化学药剂混合的刺鼻气味。
陈默示意小李架设监听设备，其他人则各自找好隐蔽位置。通过夜视望远镜，他能清楚地看到对面厂房里的情况：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守卫分散在四周，中间的空地上站着两伙人正在交谈。其中一方的首领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举止优雅得像是在参加商业谈判；而另一方……
陈默的呼吸一滞。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那个穿着黑色皮衣、半边脸布满烧伤疤痕的高大身影也绝不会认错——”黑蜘蛛”，金三角最凶残的毒枭之一，也是林妍妹妹遇害案的元凶。
交易似乎进行得很顺利。双方验货、交钱，整个过程不到二十分钟。就在陈默准备下令撤退时，意外发生了。
一声尖锐的警报突然响彻整个厂区。陈默猛地回头，看见小李脸色惨白地指着监听设备——不知何时，一个红色的小灯正在疯狂闪烁。
“我们被反侦察了！”小李的声音因惊恐而变形。
几乎同时，对面厂房的灯光全部熄灭，四周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和拉枪栓的声响。陈默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们落入了陷阱。
“撤退！按原路返回！”他低声吼道，同时拔出了手枪。
但为时已晚。一道刺眼的探照灯光突然从高处射下，将五人完全暴露。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枪声，子弹打在周围的混凝土上，溅起无数碎片。
“找掩护！”陈默扑向一旁生锈的机器后面，其他人也迅速散开。赵志刚在奔跑中突然一个踉跄，右肩爆出一团血花。
林妍敏捷地翻滚到他身边，拖着他躲到一堆橡胶块后面。她的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手中的枪已经上膛。
“不要还击！”陈默大喊，”我们被包围了！”
黑暗中传来一个沙哑的笑声：”中国警察，欢迎来到金三角。”说的是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陈默循声望去，只见”黑蜘蛛”站在二楼的平台上，手中的冲锋枪随意地垂在身侧。
“你们以为跟踪的是普通毒贩？”他狞笑着，”可惜啊，这次你们钓到的是条鲨鱼。”
陈默的大脑飞速运转。这次行动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线报来源也经过反复核实，怎么会……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闪过。他转头看向队员们，目光最终落在老周身上。老周的表情很奇怪，既不是恐惧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
就在这时，老周突然站了起来，高举双手走向空地：”是我泄露的消息。”他的声音很轻，却在枪声暂歇的寂静中格外清晰，”对不起，陈队。我女儿在他们手上……”
陈默感到一阵眩晕。六年前战友牺牲的场景与此刻重叠在一起，那种熟悉的无力感再次袭来。但这次，他不再是那个无能为力的新人了。
“黑蜘蛛”得意地大笑起来，笑声像砂纸摩擦般刺耳。他做了个手势，四周的枪口全部对准了暴露在空地上的老周。
千钧一发之际，林妍突然从掩体后冲出，连续几个点射击中了二楼的几个探照灯。厂区顿时陷入黑暗，枪声再次大作。
“突围！”陈默抓住机会，一边还击一边向缺口移动。赵志刚忍着伤痛紧随其后，小李则搀扶着老周。
五人跌跌撞撞地冲出厂房，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子弹呼啸着从耳边飞过，陈默感到左臂一阵剧痛，温热的液体顺着袖子流下来。
他们钻进茂密的灌木丛，枝叶抽打在脸上，划出一道道血痕。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和狗吠声，追捕显然不会轻易结束。
当五人终于气喘吁吁地跑到河边时，唯一的渡船早已不见踪影。湍急的河水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芒，对岸的灯火看起来那么遥远。
“游过去。”陈默咬牙道，率先跳入水中。刺骨的河水立刻淹没了他的头顶，伤口火辣辣地疼。他拼命划水，耳边是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同伴们挣扎的水花声。
就在他即将力竭时，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衣领。陈默抬头，看见赵志刚那张满是水珠的狰狞面孔：”坚持住，陈队！”
当五人终于爬上岸时，追兵的声音已经渐渐远去。他们瘫倒在泥泞的河岸上，大口喘着气。陈默仰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而金三角的黑暗，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