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角落,那位始终沉默的中年男人微微前倾了身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光滑的木质扶手。
他纵横商海半生,练就了一双毒辣的眼睛,惯于从细微处窥见本质。
眼前这个年轻军医,面对满屋权威和垂危巨擘,那份沉静绝非伪装,而是源于某种深不可测的底气。
引经据典,言谈间既有战场杀伐的决断,又有医道精微的洞见,更透着一种超乎年龄的宏大格局。
这年轻人,绝非池中之物!
他心头剧震,敏锐的商业嗅觉告诉他,这不仅是一次医术的展现,更是一次罕见的人物亮相。
如果能结交……他暗自吸了口气,将何江海的身影深深印入脑海。
倚在门边的少女,一双妙目更是眨也不眨地落在何江海身上。
她见过太多所谓的青年才俊,或夸夸其谈,或故作深沉,但从未有一人如眼前这位,将军人的铁血冷峻与医者的仁心仁术,如此矛盾又和谐地熔铸于一身。
他说话时那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引述兵法医典时的从容不迫,仿佛天生就该站在舞台中央。
对比家里那几个遇事要么慌乱要么只会仗着家世咋呼的兄长,简直是云泥之别。
厉害的年轻人她见过,出色的军人也不少,但能将这两种特质融合得如此完美,且在这个年纪拥有这般慑人气度的,实属凤毛麟角。
她心头小鹿乱撞,一股难以言喻的好奇与惊叹油然而生,目光愈发胶着。
那位协和的老专家实在按捺不住,扶了扶眼镜,急声追问:“何……何同志,究竟是何等方法?竟能……竟敢言逆天改命?”言语间充满了不可思议,却又带着一丝学术探究的急切。
何江海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张老坦然又充满信任的脸上,声音沉稳如山:
“《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有云,‘审其阴阳,以别柔刚,阳病治阴,阴病治阳’。
《灵枢·九针十二原》亦言,‘疾虽久,犹可毕也。言不可治者,未得其术也’。
老爷子此刻非是寻常病脉,乃真元溃散,阴阳离决之死脉。常规滋补,如杯水车薪,徒劳无功。唯有……”
他略一停顿,吐出石破天惊的四个字:
“以毒攻毒。”
“以毒攻毒?”谢喜忠失声重复,脸上血色霎时褪尽,“江海!这……这太凶险了!老爷子身体如何经得起?”
“置之死地而后生。”何江海语气没有丝毫动摇,“用大毒之药,行雷霆手段,强行激发残存元气,冲击淤塞闭绝之关窍。
成,则否极泰来,破而后立。败……”他看向张老,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张老却猛地一拍椅子扶手,眼中精光爆射,竟显出几分当年战场上的悍勇:“好!就用这以毒攻毒!老子打了半辈子仗,就没怕过凶险!该怎么用,用什么药,你只管下手!”
何江海微微颔首,眼神锐利如刀,已然进入了状态:“需借重药之力。附子、砒霜、马钱子、雷公藤……取其极致药性,辅以百年野山参吊命,以针灸引导药力,直冲心脉与肝肾要穴。
过程极为痛苦,且需精确把控分量时机,差之毫厘,便是……”
便是顷刻毙命。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那未尽的含义。
少女听得屏住了呼吸,她虽不懂医理,但那几个药名听起来就令人胆寒。
再看何江海,他谈及这些剧毒之物时,眼神冷静得像是在陈述最平常的手术方案,那种绝对的专注与掌控力,让她心旌摇曳,无法移开视线。
这到底得有多大的本事和多强的心性,才敢用、能用这样的方法?
她望着何江海,只觉得这个穿着旧军装的男人,身上笼罩着一层神秘而耀眼的光晕,强大得令人心折。
谢喜忠愣住了,看向何江海,拉着他走到了一旁,“你,你把握多少?”他怕,怕的是张院长的苛责,没有把握好度,他回来非得捶死自己。
何江海看着谢喜忠一时间语塞,不是,你丫的怎么能问这么没水平的问题?
当然,里面的原因,他懂。
有些话,谢喜忠说不合适,但是对他何江海而言,只有他说合适。
何江海开好了方子,交给李怀德,“吃药,针灸,我再每周给老爷子进行一次推拿,一次针灸,剩下的交给天意……”
方子递出去,何江海拿起挎包,转身告辞。
李怀德把方子收起,对着张老和张夫人道,“爸,妈,我….我去送他,”
客厅再次陷入了沉寂。
张老让人将剩下的医生安置后,对着一直在角落里默默坐着的中年男人道,
“对了,振华啊…刚刚那个年轻人是你们轧钢厂新来的医务室主任,认识?”
娄振华整个人还在品味刚刚那场博弈,被张老突然的问话吓了一哆嗦。
要是认识,他早就飞起来去巴结了。
至于那个倚在门边的少女,银牙轻轻一咬,偷偷的瞥着在院里的何江海,心道这年轻人有意思。
“听说您身体有恙。”
娄振华把放在脚边的礼盒摆到了桌面,“这两根上好的千年野参,是家父收藏,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谢喜忠也是见多识广,眼里顿时浮现了震惊。
娄振华小心翼翼地将礼盒打开,里面衬着明黄色的绸缎,两根人参静静躺在其中。
这人参个头不大,约拇指粗细,形态却颇为遒劲,参须极长且密,如同老者的银须般铺散开来,透着几分年岁的沉淀感。
行家一看就知道,这确是上好的野山参,虽未必真达千年,但也是难得的珍品。
谢喜忠俯身细看,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微微颔首以示认可。
张老目光扫过人参,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语气却平淡:“振华,你有心了。”
他的视线随即转向门边那位亭亭玉立的少女,语气转为慈祥,“这是晓娥吧?一晃眼,都长成大姑娘了。我记得……今年正好是十八?”
娄振华连忙微微躬身,脸上堆着笑:“张老您记性真好,小女晓娥,刚满十八。”他心中暗喜,期待着下文。
倚在门边的娄晓娥感受到众人聚焦的目光,尤其是话题突然引到自己身上,顿时脸颊飞起两抹红霞,有些手足无措地低下头,手指下意识地绞着衣角,声如蚊蚋地应了一声:“张爷爷好……”
然而,张老只是如同寻常长辈般感慨了一句“岁月不饶人呐”,便自然而然地又将话题转回了自己的病情和方才的惊险治疗上,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沉稳豁达,仿佛刚才那随口一问只是长辈对晚辈的寻常关怀,再无深意。
娄振华脸上笑容未减,心中却不禁涌起一阵浓浓的失望,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
他暗自叹息,果然……还是没能入眼么。
他已经按照家里老爷子生前的一些建议和时下的风向,在考虑为女儿寻觅一个所谓“成分好”、出身贫寒的女婿,甚至物色了轧钢厂放映员许大茂那样的人选,但始终下不了决心。
倒不全是因为许大茂那张马脸让人观感不佳,更重要的是,那人眼神闪烁、言过其实,将娥儿交给这样的人,他实在无法放心。
原本指望借探病之机,要是能得张老一言半语的肯定或牵线,或许……可惜,张老显然并无此意,只是浅浅一提便掠过了。
娄晓娥低着头,心跳却仍未平复。
方才那位年轻军医冷峻而强大的身影,还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与父亲暗中考察过的那个油嘴滑舌的许大茂相比,简直如同云泥之别。
她悄悄抬眼,望向窗外,只见那个挺拔的军装身影正与李怀德副厂长说着什么,侧脸线条冷硬,夕阳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少女的心事,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层层涟漪。
这简直就是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