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是清秋苑此刻唯一的声音。
风吹过院墙,卷起几片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却更衬得此地静得可怕。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牢牢地钉在云清言和她脚下那个仍在昏迷、却已恢复呼吸的丫鬟身上。
云清言缓缓站起身,她没有理会周围那些呆若木鸡的脸孔,只是有条不紊地对绿竹下达指令:“去打一盆清水,再拿一块干净的布巾来。另外,把我的针包取来。”
“是!”绿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激动,她几乎是用跑的冲进了屋子。
云清言这才将目光转向早已面无人色的柳如月,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人,死不了了。”
这五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五座大山,压得柳如月和她身后的一众奴婢喘不过气来。
柳如月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半点声音。说她妖术?可人确确实实是救回来了。说她鲁莽伤人?可若不是她这一簪子,小翠此刻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引以为傲的所有手段——眼泪、柔弱、构陷、言语机锋,在眼前这堪称神迹的绝对实力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可笑至极。
“你……你对她做了什么?”终于,柳如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里充满了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我救了她。”云清言的回答简单直接,“她被毒蜂所蜇,引发急症,喉头肿胀,堵塞气道,险些窒息而亡。我用银簪为她刺开气管,让她得以呼吸。又用甘草、薄荷为她解毒清热。这叫急救,不叫妖术。”
她用最简单的语言,解释了这个时代的人难以理解的医学原理。但正是这种听起来头头是道、却又玄奥莫测的说法,更增添了她身上的神秘感。
绿竹已经取来了针包和水盆。
云清言打开针包,一排长短不一、粗细各异的银针在阳光下闪着清冷的光。她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在火烛上燎烤片刻,待其冷却后,不顾旁人惊骇的目光,刺入了小翠人中、合谷等几处要穴。
随着银针的捻转,原本昏迷不醒的小翠,竟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眼皮也轻轻地颤动起来。
“醒了!醒了!”有丫鬟忍不住低呼出声,看向云清言的眼神,已经从惊恐变成了敬畏。
云清言拔出银针,用清水洗净手上的血污,站起身来,对柳如月下了逐客令:“人已经没事了,只是身体尚虚,需要静养。侧妃娘娘还是尽快将她抬回去,请个大夫好生瞧瞧,开几副固本培元的方子吧。”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柳如月那张失魂落魄的脸,补充道:“哦,对了。记得告诉大夫,她喉间的伤口,是我为了救命所开,让大夫仔细处理,莫要感染了。若是不懂,可以随时来问我。”
这番话,既是提醒,也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
宣告着,在这件事情上,她云清言,才是绝对的权威。
柳如月再也待不下去了。这个清秋苑,仿佛成了一个让她无所遁形的修罗场。她带来的每一个人,此刻看她的眼神都变了。那种混杂着畏惧和疏离的目光,让她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我们走!”她几乎是尖叫着下令,几个婆子七手八脚地将软绵绵的小翠抬起,一群人簇拥着柳如月,以一种近乎逃跑的姿态,狼狈不堪地离开了清秋苑。
院门再次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绿竹激动得满脸通红,冲上前来:“王妃!王妃您简直是华佗在世,是活菩萨啊!您不知道,刚才奴婢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云清言看着她兴奋的模样,心中也泛起一丝暖意。在这个冰冷的王府里,这份纯粹的忠诚与喜悦,是她唯一的慰藉。
“不过是些小伎俩罢了。”她淡淡一笑,转身开始收拾散落一地的药材,“只是经此一事,我们的日子,怕是不能再像前几日那般清静了。”
她的眼神深邃,望向了主院的方向。
她很清楚,今天发生的一切,很快就会传遍整个靖王府。而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又会作何反应?
是惊疑,是愤怒,还是……更深的忌惮?
无论如何,她都已经将自己从一个被动的、任人宰割的棋子,变成了一个能够搅动风云的棋手。
……
事实正如云清言所料。
柳侧妃在清秋苑吃了大亏,王妃娘娘一根簪子救活了将死之人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短短半个时辰内,传遍了靖王府的每一个角落。
这个消息,经过下人们添油加醋的传播,已经演变成了数个版本。
有的说,王妃本是天上的仙子下凡,能生死人、肉白骨。
有的说,王妃其实是得了什么妖法,能操控人的生死,小翠就是被她先害后救,用以立威。
还有的说,王妃根本没被禁足,而是在清秋苑里闭关修炼,如今已经神功大成。
一时间,清秋苑在众人眼中,从一个象征着耻辱与被弃的冷宫,变成了一个充满了神秘与敬畏的禁地。再也无人敢对其有丝毫轻视。
厨房管事张妈妈,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喝着云清言给的药。这几日,她的咳症果然好了大半,夜里也能睡个安稳觉了。她本就对王妃的医术信了七八分,如今听闻这神乎其神的事迹,更是惊为天人,那最后的一两分疑虑也烟消云散。
她立刻吩咐下去,以后清秋苑的膳食,不仅要按时按量,更要精挑细选,务必用最新鲜的食材,做得比她自己的还要精心。她甚至亲自去库房,挑了些上好的燕窝和补品,偷偷地让送饭的丫头给清秋苑带了去。
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这位王妃娘娘,怕是要翻身了!现在不趁机烧好冷灶,更待何时?
而在柳如月的漱玉轩里,则是另一番光景。
府里最好的刘大夫,正满头大汗地为小翠处理着脖子上的伤口。他越是检查,心里的惊涛骇浪就越是汹涌。
“侧妃娘娘,”刘大夫擦了擦额上的汗,声音都有些发颤,“这位姑娘……当真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啊!她这是中了极厉害的蜂毒,引发的‘锁喉风’,此症发作迅猛,老夫行医三十年,见过三例,无一存活!皆是片刻之间便窒息而亡,神仙难救!”
柳如月的心沉了下去:“那她现在……”
“她现在已无大碍!”刘大夫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气道通畅,毒性也解了大半。尤其是她喉间这处伤口……位置、深度,都妙到毫巅!多一分则伤及血脉,少一分则气道不开!这……这简直是神来之笔!敢问娘娘,是哪位杏林国手,竟有如此通天彻地之能,敢用这等雷霆手段,逆天改命?”
柳如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怎么可能说出,这“杏林国手”,就是她最瞧不起的云清言?
她只能含糊其辞道:“是……是王妃情急之下……胡乱弄的。”
“王妃娘娘?”刘大夫大惊失色,随即连连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等手法,没有浸淫医道数十年的功力,没有对人体经络穴位了如指掌的认知,是万万做不出来的!这绝非‘胡乱’二字可以解释!侧妃娘娘,您莫不是在与老夫说笑?”
看着刘大夫那副“你别想骗我”的笃定神情,柳如月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险些晕厥过去。
她挥了挥手,让刘大夫退下。
待房中只剩下自己,她猛地将桌上的一套粉彩茶具扫落在地!
“贱人!贱人!!”
她状若疯癫地低吼着。
云清言!那个贱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些鬼东西!她藏得好深!自己一直在她面前沾沾自喜,以为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却不知,人家根本就是一头假寐的猛虎!
不行!这件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一定要告诉王爷!告诉他云清言有多可怕,有多诡异!这样的女人,留在王府,必是祸害!
……
书房内,檀香袅袅。
萧珏尘正烦躁地批阅着公文。这几日,他总觉得心神不宁,脑海中时不时会浮现出云清言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就在这时,他的心腹侍卫长林风,快步走了进来,神色古怪。
“王爷。”
“何事?”萧珏尘头也不抬。
林风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刚刚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禀报了一遍。从柳侧妃带人去清秋苑,到丫鬟被蜂蜇垂死,再到王妃如何用一根簪子救回人命……他讲得客观而详尽,不带任何个人情绪。
随着他的讲述,萧珏尘批阅朱笔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完全停了下来。
书房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萧珏尘缓缓抬起头,那张素来冷峻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混杂着震惊、怀疑与极度不解的复杂神情。
用簪子刺穿喉咙救人?
这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云清言,那个除了痴缠他之外一无是处的草包女人,会懂医术?而且是这种闻所未闻的、堪称血腥的“医术”?
他的第一反应,是荒谬。
第二反应,是柳如月又在背后搞什么鬼。
可林风的禀报,滴水不漏。连府医刘大夫的震惊之语都传了过来。
由不得他不信。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与失控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那个女人,自从那晚之后,就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她不再卑微,不再祈求,甚至不再看他一眼。她就像一个谜,一个他完全看不透的谜,就安安静静地待在那个他赐予的“囚笼”里,却搅动起了让他都感到心惊的波澜。
这种感觉,糟透了。
“王爷,侧妃娘娘在外面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门外,有下人通传。
萧珏尘的眉头皱得更紧。
他不用想也知道,柳如月会说些什么。无非是哭诉云清言的“妖邪”与“可怕”。
“让她回去。”他冷冷地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告诉她,本王乏了,谁也不见。”
他现在,不想听任何人的哭诉和挑拨。
他只想自己静一静,好好想一想,那个叫云清言的女人,到底……变成了什么。
门外的柳如月,听到通传后,如遭雷击。
王爷……竟然不见她?
在她受了如此大的委屈之后,王爷竟然连见她一面都不肯?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而在书房内,萧珏尘站起身,走到窗前,负手而立。他的目光,穿过重重庭院,望向了清秋苑所在的方向。
那个方向,此刻在他眼中,仿佛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迷雾。
良久,他对身后的林风下令。
“去,传本王口谕。”
他的声音低沉而冷硬,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让王妃云清言,立刻到书房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