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深处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只有终端屏幕幽蓝的光和拓扑地图上那些索命的光点提供着微弱的方向。腐朽的铁锈味、污水沉积的腥臭、还有某种更深层的、仿佛来自地底岩层的冰冷气息混合在一起，压迫着每一根神经。
华东升拖着脚步，每一下都像踩在刀尖上。肋下的伤口不断渗出温热的液体，浸透布料，黏腻冰冷。内养心法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压榨着潜力，强行维持着意识的清明和肌肉的基本功能。韩潇潇跟在他身后，呼吸急促而杂乱，恐惧几乎实质化地包裹着她，但求生的本能让她死死跟着前方那摇摇欲坠却始终未曾倒下的背影。
γ留下的拓扑地图如同黑暗中的蛛网，指引着那条几乎被岁月遗忘的路径。他们钻过需要侧身才能通过的锈蚀管道裂缝，爬下早已停运、深不见底的电梯井维修梯，蹚过及膝的、冰冷刺骨的污水。这里的结构远比地图显示的更破败、更复杂，许多地方已然坍塌，需要华东升用激光笔强行切开障碍，或者冒着结构二次崩塌的风险攀爬而过。
【警告！“织网”协议已覆盖地表出口及主要地下通道。检测到大型工程设备调动信号，疑似准备进行物理封锁或灌注。】
【警告！多个“清道夫”小队已进入地铁上层隧道，正沿主干道向下搜索。】
【警告！未知高能量反应（标记：医生）信号持续在中继站外围徘徊，未深入。】
系统的警告冰冷而频繁。李医生没有跟进来，他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守在唯一的出口外，从容地等待着猎物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或者被他的猎犬们驱赶出来。这种冷静，比疯狂的追击更令人窒息。
“还要……多久？”韩潇潇的声音带着哭腔和脱力的沙哑，“我……我走不动了……”
华东升没有回头，声音因痛苦和压抑而显得异常嘶哑：“那就死在这里。”
他的话冰冷无情，却像一针强心剂，刺得韩潇潇一个激灵，咬着牙继续跟上。
前方的通道似乎到了尽头。一扇巨大的、看起来像是二战时期遗留的厚重防爆门堵死了去路。门上覆盖着厚厚的锈垢和某种白色的菌膜，门轴早已锈死。拓扑地图显示，穿过这扇门，再经过一段不足百米的狭窄维护通道，就能抵达第七号中继站最深处的、理论上应该无人值守的废弃能源调节舱。
这是γ留下的“后门”终点。
华东升将手掌按在冰冷的门扉上，内养心法凝聚，仔细感知。门后一片死寂，没有任何机械运转的声音，也没有生命迹象。他尝试用力，门纹丝不动。
“帮我。”他嘶哑道，将激光笔调到最大切割功率，对准门轴部位。
韩潇颤抖着举起另一个大功率信号干扰器——这是她仅剩的设备——对准门锁可能的电子结构部位（虽然它看起来完全是机械的），疯狂释放干扰波束，试图碰运气。
嗤——！
高能激光束与厚重金属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和耀眼的火花，灼烧出的熔融金属滴落，在积水中发出滋滋的声响。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身后远处，已经隐约能听到搜索队的脚步声和通讯器的杂音！他们越来越近了！
“快啊！快啊！”韩潇潇绝望地低语。
华东升额头青筋暴起，将所有的力量灌注到激光笔中！终于！
咔嚓！轰隆！
一侧的门轴被彻底熔断！沉重的防爆门向内倾斜，露出一个狭窄的缝隙！
足够通过了！
华东升率先侧身挤入，韩潇潇紧随其后！
门后，是一条更加古老、空气几乎凝滞的通道。墙壁上覆盖着厚厚的积灰，脚下是松软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尘埃。没有灯光，只有终端和激光笔提供的光源。
按照地图指引，他们快速前行。百米的距离，此刻却漫长得如同跨越生死。
终于，又一扇门出现在眼前。这扇门是现代化的合金材质，但似乎因为年代久远或因能源切断而处于失效状态。门上的标识依稀可辨：“第七区-能源调节舱 – 非请勿入”。
就是这里！
华东升尝试用力，合金门竟然被缓缓推开了一条缝！没有锁死！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将门推开！
门后的景象，让两人瞬间僵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
这根本不是想象中堆满废弃反应堆和管道的能源舱！
而是一个……巨大、空旷、充满无法理解科技感的环形空间！
空间的穹顶极高，看不到顶，隐没在黑暗中。环形的墙壁是由无数块巨大的、正在无声流淌着幽蓝色数据的透明屏幕构成，数据流复杂程度远超矩阵终端，仿佛整个世界的秘密都在这里奔涌！地面是一种冰冷的、泛着金属光泽的黑色材质，一尘不染。
空间的中央，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由无数光丝缠绕形成的、如同神经中枢般的复杂光团，缓缓脉动着，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和……威压。
这里灯火通明，与外面通道的死寂破败形成天堂与地狱般的反差！
更令人骇然的是，在环形空间的不同方位，站着七八个人！
他们穿着各异，有的西装革履，有的穿着研究员的白大褂，甚至还有一个穿着类似中世纪袍服的老者！他们似乎正在观摩中央那团神经光团，低声交谈着。
华东升和韩潇潇的突然闯入，如同两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这里的氛围。
所有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所有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瞬间聚焦在破门而入、浑身血污、狼狈不堪的两人身上。
那些目光中，有惊讶，有审视，有玩味，有冰冷，有漠然……唯独没有慌乱。仿佛他们的闯入，只是一场预期之外、但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华东升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中计了？！γ的地图是陷阱？！这里根本不是废弃的能源舱！这里是……
他的目光猛地落在其中一個背对着他、正缓缓转过身来的人身上。
那人转过身，露出一张华东升永生难忘的脸——磐石集团的前老板！那个三年前将他扫地出门的人！
老板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惊讶、愕然，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但很快，那情绪就被一种绝对的冰冷和漠然所取代。
老板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身，看向在场地位似乎最高的一个人——那个穿着袍服的老者。
老者须发皆白，面容古朴，眼神却清澈深邃得如同星空。他目光平静地落在华东升身上，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仿佛直接响彻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看来，‘淬火之路’的成果，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的目光扫过华东升紧紧握着的、那个外壳裂开的硬盘。
“还带来了……一份有趣的‘伴手礼’。”
这一刻，华东升明白了。
这里，就是“观察者”的一个核心节点！
而他们，自投罗网，直接闯进了……审判席！
绝望，如同最深的海水，瞬间将他淹没。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反抗，仿佛都成了一个巨大的笑话。
但就在这时——
嗡——！！！
整个环形空间猛地一震！所有流淌数据的屏幕瞬间花屏！中央那巨大的神经光团发出不稳定的剧烈闪烁！
刺耳的警报声猛地炸响！红光取代了幽蓝的光芒，疯狂闪烁！
“怎么回事？！” “外部攻击？！” “能量读数异常飙升！”
那些原本淡定无比的“观察者”们，第一次出现了骚动和惊疑！
华东升猛地抬头！
终端屏幕上，那个γ留下的拓扑地图正在疯狂报警！代表“医生”的猩红色光点，不知何时，竟然强行突破了层层封锁，出现在了中继站的外围结构区！并且，正在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疯狂攻击着中继站的外部防御系统！
同时，另一条加密信息强行切入他的终端，来源赫然是——“送葬人”！
只有两个字：
“混乱。”
“跑！”
李医生……他竟然在攻击“观察者”的中继站？！为了什么？为了阻止“观察者”得到他和硬盘？还是……另有所图？！
但这都不重要了！
机会！唯一的机会！
在所有的“观察者”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内部攻击和混乱吸引注意力的刹那！
华东升眼中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疯狂的狠厉！
他一把将那个裂开的硬盘，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环形空间中央那剧烈闪烁、能量不稳的神经光团！
“你们不是要吗？！”
“给你们！！”
与此同时，他抓住吓傻的韩潇潇，用肩膀狠狠撞向侧面一块因为能量波动而出现数据紊乱、暂时暗淡下去的巨型屏幕！
出乎意料，那屏幕之后，竟然是空的！是一条黑暗的、不知通向何处的检修通道！
两人猛地跌入黑暗之中！
身后，传来硬盘撞入光团引发的、更加剧烈的能量爆炸声！以及那些“观察者”惊怒的吼声！
“拦住他！”
能量乱流肆虐，警报声震耳欲聋！
黑暗的通道向下倾斜，深不见底。
华东升抱着韩潇潇，向下疯狂翻滚坠落。
最后的意识里，他只听到上方传来李医生那不再温和、而是充满极致愤怒和某种决绝的咆哮：
“——γ！！你算计我！！！”
然后，便是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