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嗖嗖地刮。
掠过首辅府邸的青砖黛瓦。
带来一丝初秋的凉意。
这凉意。
像刀子似的往人骨头缝里钻。
添灯油的小厮低着头。
脚步匆匆穿过侧门。
他袖口的锦衣卫腰牌轻轻晃。
却始终藏得严严实实。
半分没露。
街角的阴影里。
一匹黑马不安地刨着蹄子。
蹄铁磕在青石板上。
当当响。
马上坐着个穿黑色劲装的汉子。
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巴。
狰狞得很。
正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
陆炳。
“千户。”
小厮走到马前。
“噗通” 一声单膝跪地。
声音压得跟蚊子哼似的。
陆炳俯身。
接过小厮递来的纸条。
借着月光扫了一眼。
眉头瞬间拧成个疙瘩。
“文官结党。”
“想保张鹤龄?”
“还想借登基大典发难?”
他把纸条凑到马灯上点燃。
火苗舔着纸片。
很快烧成灰烬。
被夜风吹得无影无踪。
“消息属实?”
陆炳的声音冷得像冰。
“千真万确!”
小厮抬头。
眼里闪着光:
“属下在回廊听得一清二楚。”
“刘健说要联合百官。”
“明天早朝就逼宫!”
陆炳点点头。
没再多问。
锦衣卫的探子。
从不说谎。
这是规矩。
“你回府继续盯着。”
陆炳调转马头。
黑马打了个响鼻:
“有任何动静。”
“立刻回报。”
“记住。”
“别暴露身份。”
“属下明白!”
小厮再次磕头。
等他抬起头。
陆炳和黑马已经没影了。
只留下一串马蹄声。
哒哒哒地往紫禁城方向跑。
快得像一道黑闪电。
乾清宫的偏殿。
烛火跟黄豆似的。
忽明忽暗。
朱厚照坐在铺着明黄软垫的椅子上。
手里把玩着一枚白玉扳指。
那是弘治皇帝留给他的。
扳指温润。
却暖不了他此刻的手。
他的手。
冰着呢。
“小爷。”
张永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带着点急:
“陆炳求见。”
“让他进来。”
朱厚照头也没抬。
指尖的扳指转得飞快。
玉质冰凉硌得慌。
陆炳推门进来。
“噗通” 跪地。
动作干脆:
“属下陆炳。”
“参见小爷。”
“说。”
朱厚照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像一潭死水。
陆炳深吸一口气。
把小厮传来的消息。
一字不落地说了一遍。
从文官们议论太子太强势。
到听说张鹤龄被抓后的震惊。
再到刘健决定联合百官保人。
连那句 “今日保张家。明日保自己” 都没落下。
偏殿里静得很。
只能听见烛火 “噼啪” 响。
朱厚照把玩扳指的手。
忽然停了。
他抬起头。
十五岁的少年。
眼里没有半分惊讶。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好啊。”
他忽然笑了。
笑声里裹着冰碴子:
“孤刚想歇口气。”
“这些人就迫不及待地要跳出来了。”
“文官结党。”
“外戚干政。”
“这大明朝的痼疾。”
“倒是一点没改!”
陆炳低着头。
不敢接话。
他跟着先帝多年。
从没见过这样的朱厚照。
以前的太子。
虽说调皮。
却没这般让人胆寒的气场。
“刘健想保张家?”
朱厚照忽然站起身。
龙袍下摆扫过地面。
带起一阵风:
“他也配?”
“还有母后……”
朱厚照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却带着千斤重的决绝:
“红芍那个宫女。”
“是她派去的吧?”
陆炳一愣。
随即点头:
“回小爷。”
“探子回报。”
“确实是太后的贴身宫女红芍。”
“拿着金步摇去见的刘健。”
“金步摇……”
朱厚照冷笑一声。
那笑声刺耳:
“父皇当年赐这步摇时。”
“怕是没想到。”
“会被用来串联外臣。”
“干预朝政吧。”
他走到陆炳面前。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眼神跟刀子似的:
“陆炳。”
“你说。”
“一个宫女。”
“敢在为先帝守孝期间。”
“替太后传递消息给外臣。”
“妄图干预司法。”
“该当何罪?”
陆炳心头一震。
瞬间明白了。
小爷这是要杀人立威。
而且是杀太后身边的人!
“回小爷。”
陆炳硬着头皮回道:
“按《大明律》。”
“宫人与外臣私相往来。”
“属‘大不敬’。”
“当处杖毙之刑。”
“杖毙。”
朱厚照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像是在嚼什么硬东西:
“好。”
“就杖毙。”
“传孤旨意。”
他忽然提高声音。
震得烛火都晃了晃:
“命刘瑾带领金瓜武士。”
“即刻前往仁寿宫。”
“将宫女红芍拖至宫门外。”
“以‘大不敬’之罪。”
“当众杖毙!”
“小爷!”
门外忽然传来个尖细的声音。
带着慌:
“万万不可啊!”
只见一个微胖的太监快步走进来。
正是朱厚照潜邸时的旧人。
刘瑾。
此刻的刘瑾。
还只是个侍奉起居的小太监。
脸上满是惶恐:
“红芍是太后的贴身宫女啊。”
“这时候杖毙她。”
“怕是…… 怕是会惹太后动怒啊!”
朱厚照瞥了他一眼。
眼神骤然变冷。
那眼神里的杀意。
像寒冬的冰水。
瞬间浇灭了刘瑾所有的话。
刘瑾跟着朱厚照多年。
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神。
那不是少年人的愤怒。
是真正的帝王之怒。
是随时能取人性命的冷酷。
刘瑾的腿一软。
“噗通” 跪了下来。
额头紧紧贴地:
“老奴…… 老奴失言。”
“请小爷恕罪!”
“恕罪?”
朱厚照的声音平静无波:
“你只需记住。”
“孤让你做什么。”
“你就去做什么。”
“若是太后阻拦呢?”
朱厚照看着他。
一字一句道:
“你就告诉她。”
“这是孤的旨意。”
“她既然选择了用宫女串联外臣。”
“选择了保张家。”
“就得有承担后果的准备。”
“孤给过她机会。”
“是她自己不要。”
刘瑾的身子抖得像筛糠。
连忙磕头:
“老奴…… 老奴遵旨!”
他终于明白。
眼前的少年。
早已不是那个能跟他玩笑的太子。
这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储君。
“带金瓜武士去。”
朱厚照补充道。
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动静大一点。”
“让宫里所有人都看看。”
“什么叫‘大不敬’。”
“什么叫‘后宫不得干政’!”
“是!”
刘瑾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很快。
殿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踏踏踏。”
二十名金瓜武士。
身着亮银色铠甲。
手持鎏金瓜锤。
跟着刘瑾。
浩浩荡荡地向仁寿宫走去。
月光下。
他们的铠甲反射出冰冷的光。
晃得人眼睛疼。
乾清宫内。
朱厚照重新坐下。
拿起那枚白玉扳指。
轻轻摩挲着。
“陆炳。”
“属下在。”
“盯着刘健那帮人。”
朱厚照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却带着命令:
“他们要是敢有任何异动。”
“不管是谁。”
“先抓了再说。”
“是!”
陆炳沉声应道。
转身快步离开。
殿内只剩下朱厚照一人。
他看着窗外的月光。
忽然低声道:
“父皇。”
“您看到了吗?”
“这江山。”
“没那么好守。”
“但您放心。”
“儿臣不会让您失望的。”
“那些想动摇朱家江山的人。”
“儿臣会一个个……”
“拔掉。”
话音落时。
远处隐隐传来金瓜武士的脚步声。
越来越近。
越来越清晰。
那声音。
像一记记重锤。
敲在紫禁城的每一寸土地上。
也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仁寿宫的方向。
烛火依旧亮着。
张太后还不知道。
一场针对她的雷霆风暴。
已经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