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围成功的短暂庆幸，如同寒风中的火星，瞬间便被更深的疲惫与紧迫感淹没。身后山谷里的枪声已渐渐稀疏，最终归于死寂，那沉默比之前的喧嚣更令人心头发沉。所有人都明白，没能冲出来的战友，恐怕已凶多吉少。
班长老马清点完人数，看着仅存的八名伤痕累累的战士，其中还包括通讯小队幸存的两人，他布满血污和硝烟的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
“不能停！敌人可能会追上来，或者派兵封锁这一带！” 老马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他强撑着受伤的身体，“我们必须尽快赶到观察所，把情况报告上去！还能动的，互相搀扶，跟着我，走！”
没有人抱怨，求生的本能和未竟的任务支撑着他们。闫山感觉自己左臂一阵阵刺痛，低头看去，才发现不知何时被弹片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已经浸透了棉袖，冻结成暗红色的冰碴。他撕下一条内衣布，咬紧牙关，用右手和牙齿配合，草草将伤口上方死死勒住，暂时止住奔涌的鲜血。剧烈的疼痛让他额头渗出冷汗，但他一声没吭。
队伍在暮色笼罩的山林中艰难前行。每个人都透支着体力，脚步踉跄。失去了补给，饥渴交加，寒冷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所剩无几的体温和意志。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林间的寂静，走在队伍侧翼的一名老兵应声倒地，眉心处一个细小的血洞，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
“狙击手！散开！隐蔽！” 老马瞳孔骤缩，厉声吼道。
队伍瞬间散开，扑向最近的树木和岩石后方。但敌人显然不止一个。
“哒哒哒！”
“在那边！三点钟方向！”
更多的枪声从侧后方响起，子弹精准地封锁着他们的退路和转移路线。这是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敌军小分队，如同跗骨之蛆，追了上来！
“他娘的！阴魂不散！” 一个老兵愤怒地骂着，依托树干奋力还击。
闫山躲在一棵粗大的松树后，急促地喘息着，失血和疲惫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观察着敌人的位置。对方人数不多，但枪法极准，配合默契，利用地形不断逼近，显然是想将他们这支残兵彻底吃掉。
“班长！这样下去不行！会被他们耗死！” 闫山冲着不远处的老马喊道。
老马脸色铁青，他何尝不知。但队伍疲惫不堪，伤员又多，强行突围成功率极低。
“王小川！小心！” 闫山眼角余光瞥见，那个在新兵连就和他同班、性格怯懦但在山谷伏击时被他拉了一把的王小川，因为紧张，转移掩体时动作稍慢，暴露了半个身子！
几乎在闫山喊出声的同时，敌军狙击手再次扣动扳机！
“噗！”
子弹穿透肉体的闷响传来。但中弹的不是王小川。
在千钧一发之际，闫山猛地从树后扑出，一把将还在发懵的王小川狠狠推开！而那枚原本瞄准王小川心脏的子弹，则瞬间钻入了闫山的左胸！
“呃——！”
一股难以形容的巨力猛地撞击在胸口，闫山感觉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整个胸腔都塌陷了下去。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抛飞，重重地摔在冰冷的雪地里。
“山子！！” 王小川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连滚带爬地扑过来。
“闫山！” 老马目眦欲裂，手中的冲锋枪对着子弹来袭的方向疯狂扫射，试图压制对方。
闫山仰面躺在雪地上，视野变得血红而模糊。他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正从胸口那个破洞中汹涌而出，迅速浸透了厚厚的棉军装，黏稠而冰冷。生命力如同退潮般飞速流逝，身体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冷。
耳边战友的呼喊声、激烈的枪声，都变得遥远而模糊，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要死了吗？
就这样结束了吗？
好不容易重活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刚刚在战场上找到一点价值，就要这样窝囊地死在这异国他乡的冰天雪地里？
大哥沉默的拍肩，大嫂含泪的叮嘱，“活着回来”的承诺……一幅幅画面在脑海中飞速闪过，最终定格在那枚在地摊上买来的、粗糙冰凉的劣质玉佩上。
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意识在黑暗的深渊边缘沉浮，求生的本能让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抬起沾满鲜血的右手，颤抖着摸向自己胸口那个被子弹撕裂、正不断涌出热血的位置。
指尖触碰到了一片温热和湿润，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灼热感！
那灼热感，并非来自伤口，而是来自更深层，来自……那枚应该已经消失的玉佩所在之处！
是错觉吗？是濒死前的幻觉？
不！那感觉如此真实！仿佛沉寂已久的死灰，被滚烫的鲜血浇灌，重新冒出了炽热的火星！
他感觉到，自己涌出的鲜血，正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渗入胸口那片虚无的皮肤之下，浸染着某个看不见的存在。
染血……玉佩……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即将彻底沉寂的意识。
随即，那灼热感猛地增强！如同一点星火骤然爆成了燎原之势！一股庞大而古老的气息，仿佛沉睡了亿万年的巨兽，自他胸口轰然苏醒！
“嗡——”
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嗡鸣巨响炸开！
闫山最后的感觉，是自己的意识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从冰冷、剧痛、快速走向死亡的躯壳中，猛地抽离出来，拽入了一片无边无际、混沌未明的黑暗空间……
他的身体，彻底失去了所有生机，安静地躺在洁白的雪地上，胸口的鲜血依旧在缓慢渗出，将身下的积雪染成一片惊心动魄的暗红。那枚看似廉价的古玉佩，虽不见形体，却在灵魂层面，完成了最后的、以生命为祭礼的血契。
重伤，弥留。
生命的气息，飞速流逝，已至濒死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