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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汉血鉴》精彩章节试读

第十六章 泰山封禅

元封元年 – 公元前110年,孟冬。 长安城郊 / 东行驰道 / 泰山之巅 / 甘泉宫密室。

长安城东,灞桥之外,渭水汤汤。

初冬的寒意已悄然渗入关中平原,枯黄的苇草在风中瑟瑟起伏。然而,这片肃杀天地间的空旷,此刻却被一种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力量所填满、所碾碎。

视野所及,尽是旌旗!玄色的龙旗、赤色的鸾旗、青色的日旗、白色的月旗、黄色的麟旗…五方五色,猎猎招展,如同天神抖落了斑斓的巨毯,铺满了渭水两岸的原野。旗帜之下,是兵甲!闪着寒光的戈矛戟钺密集如林,环首刀柄缠裹着象征胜利的赤绶,铁甲片在稀薄的冬日下折射出连绵起伏的冰冷光泽。十八万精锐禁军、期门羽林、北军骁骑,连同宫廷郎卫,排成望不到尽头的方阵,人马肃立,呵气成云。

战马的嘶鸣被压抑在喉间,铁蹄不安地刨着冻土。金鼓、钲铎、号角,这些战场上的咆哮者,此时沉默着,被巨大的沉默包裹。唯有车驾的辚辚声,沉重地碾过黄土铺就、洒满清水的驰道,发出单调而威严的节奏。

皇帝的金根车,终于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焦点。六匹通体纯白、神骏异常的宛马(大宛良马)牵引着这辆如同移动宫殿的庞然大物。车盖是天青色的翟羽,垂着十二旒白玉珠串。车厢以紫檀为骨,错金银为饰,门窗镶嵌着薄如蝉翼的琉璃,在阳光下流淌着七彩的光晕。车前悬挂着巨大的青铜辟邪兽首,口中衔环,环下悬铃,随着车行发出低沉而悠远的清响。

刘彻端坐于车中,冠通天冠,身着玄衣纁裳十二章冕服,象征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的纹饰用金线、孔雀羽、翠鸟翎等物精心绣制,熠熠生辉。他身姿挺拔,即使隔着琉璃窗与珠旒,百官军民依旧能感受到那目光穿透一切的锐利与…炽热。这炽热,已超越了壮年时征服瀚海的雄心,燃烧着一种更为宏大、更为虚幻的渴望——与天对话,向天地神明展示他超越三皇五帝的不世功业,证明他已是当之无愧的“受命于天”的圣王!封禅泰山,就是这渴望的巅峰祭坛。

金根车之后,是皇后卫子夫的鸾驾,饰以凤纹,垂五彩帷幔。再后,是太子刘据、皇子公主们的车乘。然后是以丞相石庆为首的公卿百官车驾,如同一条由权势与富贵组成的无尽长龙,缓缓向东蠕动。

“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金根车驶过最前列的军阵时,山呼海啸般的呐喊骤然爆发,声浪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向空旷的原野,震得灞水冰面瑟瑟发抖,枯苇倒伏。士兵们用尽全力嘶吼,脸颊涨红,脖颈青筋暴起,将手中兵器高高举起,形成一片寒光闪烁的钢铁森林。这声音,是力量,是敬畏,更是巨大的消耗。它抽干了沿途郡县的仓廪,榨尽了无数工匠的骨髓,勒紧了天下黎庶的腰带!

刘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沉浸在巨大满足中的、近乎凝固的庄严。他微微抬起下颌,目光似乎越过了匍匐的人群,越过了莽莽群山,直接落在了东方那座沐浴在神秘云雾之中的圣山——泰山之上。

大军开拔。十八万人的队伍,连同随侍宦官、宫女、乐师、舞伎、厨役、力役、各类工匠、以及为这庞大队伍提供补给的连绵转运车队…其规模之巨,行进之缓,如同一座移动的巨城,碾碎了沿途的一切。车马辎重,连绵三百余里!

同一时间,甘泉宫深处,临崖而筑的一间石室,隔绝了外面世界那浩荡而虚幻的喧嚣。

室内陈设简朴,唯有一榻、一案、一灯。案上展开的,是北疆边塞的详细舆图,标注着朔方、五原、云中、定襄等重镇的驻军情况,以及匈奴各部势力范围的大致动向。一个炭盆烧得通红,散发着微弱的热力,却驱不散石壁透骨的阴寒,也驱不散弥漫在室内的沉重忧虑。

卫青披着一件半旧的深青色棉袍,斜倚在榻上,腿上盖着厚毯。曾经叱咤漠北、令匈奴闻风丧胆的挺拔身躯,如今已显佝偻。他面容憔悴不堪,双颊深陷,颧骨高高凸起,肤色是病态的蜡黄,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窝中,目光依旧锐利如鹰,却也沉淀着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忧思。剧烈的咳嗽不时撕扯着他的胸腔,每一次咳喘都让他眉头紧锁,身躯颤抖,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旁的侍从慌忙递上温水浸过的帕子,他接过来捂住口鼻,喘息稍定,帕子上赫然已见点点殷红。

主爵都尉汲黯跪坐在案前,面色沉郁得如同窗外铅灰的天空。他看着卫青咳血,看着这位昔日横绝大漠的大将军被病魔折磨得形容枯槁,再想到此刻正率领着十八万仪仗东巡封禅、耗空国力的皇帝,一股难以压抑的悲愤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

“大将军…您…” 汲黯的声音艰涩,“今日感觉…可好些?” 明知是徒劳的问候。

卫青费力地摆了摆手,喘息片刻,哑声道:“老毛病了…死不了。塞外风雪积下的寒毒,总要发作几回。” 他示意汲黯看舆图,“这些日子…匈奴那边,动静如何?”

汲黯收敛心神,指向舆图:“据细作密报,右贤王部、休屠王部、浑邪王部虽因我大汉兵威远遁漠北,然其部族元气未丧,且整合愈紧。单于伊稚斜之子乌维继位后,隐忍不发,然各部贵族于我朝断绝‘和亲’、严控边市极为不满,屡有袭扰代郡、雁门关隘哨探之举。虽是小股,然其锋锐未挫,狼顾之心昭然。朔方、五原诸郡,今冬防务…压力不小。”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而粮秣…据大司农(主管国家财政)私下透露,因陛下此番东巡封禅,仅少府(掌管皇室财政)便挪用河工、赈济、边塞转运之款项逾半…各边郡屯田之仓储,今冬恐…难敷军需民用。”

“挪用…逾半…” 卫青闭上眼睛,靠回软枕,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盖在腿上的厚毯边缘,指节泛白。一阵剧烈的喘息再次袭来,他咳得弯下腰去。侍从慌忙上前捶背,好一阵才平息。

“汲公…”卫青的声音虚弱却清晰,“你可知…筑那高达数十丈的通天台(方士求仙所筑),用铜几何?建章宫承露仙人掌(方士用以承接甘露的铜柱),又耗铜几何?” 不等汲黯回答,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舆图上朔方、五原等要塞的标志,“这些地方的城垣、箭楼、烽燧…多少该修缮加固?多少该增添守御器械?铸造箭镞、兵戈、甲片的铜…又从何而来?”

汲黯喉头滚动,无言以对。皇帝沉浸在求仙封禅的狂热中,帝国最宝贵的战略资源——铜,正被源源不断地熔铸成沟通虚妄仙界的道具,而北疆那道曾用无数将士鲜血和生命筑起的钢铁防线,却因缺乏铜铁的支撑而变得脆弱不堪。

“还有…那十八万人马…”卫青的声音透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浩浩荡荡,威加海内?嘿…汲公,你也是知兵的。这其中,有多少是能真正顶在锋刃上的锐士?有多少是充场面的仪仗?又有多少是伺候皇帝、嫔妃、公卿的仆役?十八万人马,人吃马嚼,一日所费几何?这一路走来,从关中到齐鲁,沿途郡县该如何支撑?” 他的目光锐利地刺向汲黯,“多少仓廪被征空?多少百姓的冬粮、春种被强行搜刮?多少民夫被鞭笞着,顶着寒风冻雪,为这‘盛典’转运物资?汲黯!你是主爵都尉,掌列侯封爵事,亦闻地方吏治民生!告诉我,关东现在…怎样了?”

“大将军!”汲黯猛地抬起头,眼圈发红,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关东…已成人间炼狱!元鼎四年大旱蝗灾之创未愈,去岁今冬又连遭霜冻!而陛下求仙、封禅、巡幸…征发无度!加之盐铁专营之利盘剥,酷吏追逼赋税如狼似虎…流民!到处都是流民啊!大河南北,郡县道路,尽是扶老携幼、鹑衣百结、面如菜色之人!草根树皮早已啃食殆尽,观音土充腹胀死者比比皆是!易子而食…人复相食…已非骇人听闻之词,而是赤裸裸的惨剧!下官…下官曾见奏报,陈留郡某县,一灾民易子而食,官府追索赋税差役至其残破茅屋,见锅中…锅中…竟…” 他说不下去,身体剧烈颤抖,悲愤的哽咽堵住了喉咙。

石室内一片死寂。炭盆的火光在汲黯扭曲痛苦的脸上跳动,映照出卫青眼中深不见底的悲凉与绝望。那咳嗽似乎也被这惨烈的现实扼住了,只余下粗重艰难的喘息。

良久,卫青的声音才响起,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十八万大军东巡…天子威仪…呵…” 他发出一声短促而苍凉的笑,充满了无尽的讽刺,“汲公,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最锋利的刀,不是砍向匈奴的环首刀…而是…插在百姓心头的这把…‘盛名’之刀!漠北之战,将士们流血,是为保疆土,护黎庶!值!可如今…这血,流得窝囊!流得…不值!” 他猛地一拳砸在榻沿,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眼中是压抑到极致的痛楚与无力。

窗外,甘泉宫高踞的山崖下,北风呼啸,卷起枯枝败叶,发出呜呜的悲鸣,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无声的恸哭。帝国核心的两位重臣,一个被病魔缠身,一个被悲愤填膺,在这远离封禅喧嚣的孤寂石室中,共同咀嚼着那被华丽盛典所遮蔽的、血淋淋的末世滋味。他们嗅到了,那由无尽奢靡与民脂民膏堆砌起来的封禅高坛之下,帝国根基正悄然腐朽的气息。

泰山脚下,奉高城(今山东泰安附近)。

奉高城,这座因泰山而兴的古老小邑,已然面目全非。低矮的城墙被强行拓宽加固,城垣内外,临时搭建的营帐、工棚、马厩、仓廪如同巨大的疮疤,密密麻麻覆盖了原野、林地,甚至侵占了部分民田。空气中弥漫着牲口粪便、劣质燃料燃烧和人群聚集的浓重汗臭混合而成的污浊气味,与泰山清冷的空气格格不入。

这里是皇帝封禅大军的中转枢纽,也是后勤保障的庞大基地。来自关东各郡征调来的粮秣、牲畜、草料、木炭、布帛、铜铁、各类珍稀贡品…堆积如山。更有数万从周边郡县乃至千里之外强征来的民夫役卒,在手持皮鞭棍棒的军吏、胥吏的呵斥鞭打下,如同蝼蚁般在这巨大的工地里蠕动。

他们是这场帝国盛典最无声、最沉重的基石。

一个临时围起的巨大草料场旁,寒风如刀。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民夫正佝偻着腰,将沉重的草料捆搬运到指定的位置。他们大多是青壮,却被沉重的劳役和饥饿折磨得眼窝深陷,步履蹒跚。

张大牛便是其中一个。他本是东郡濮阳的佃农,家有薄田几亩,老母、病妻和两个年幼的孩子。去岁霜冻,麦苗冻死大半;今秋勉强收了些粮食,却被官差以“供奉天子巡狩”为由强行征走大半,剩下的根本不够过冬。紧接着,征发服劳役的“符传”(征召文书)就砸到了头上。他不来,家中老小就会被抓去顶替,或者被罚以根本无法承受的钱粮。

“快!磨蹭什么!误了贵人车驾的草料,扒了你们的皮!”一个穿着皂衣、裹着厚厚棉袄的胥吏,抄着手跺着脚取暖,口中骂骂咧咧,手中的皮鞭不时在空中虚抽,发出吓人的脆响。鞭梢偶尔扫过动作稍慢的民夫脊背,便是一声压抑的痛哼和更深更快的佝偻。

张大牛咬紧牙关,肩头扛着几乎比他个头还高的草料捆,每一步都深深陷入冻结的泥地里。草料粗糙的茎叶摩擦着他单薄破衣下红肿的肩膀,寒风像冰针一样扎透他裸露的脖颈和手腕。饥饿像一只无形的爪子,紧紧攥着他的胃,一阵阵绞痛。他已经两天没吃上一顿像样的东西了,早晨只分到半碗冰凉的、能照见人影的稀薄粟米粥。

他想起离家时,病妻枯槁的脸上无声滚落的泪,想起老母拄着拐杖倚门张望的身影,想起两个孩子饥饿的哭喊…心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堵着,闷得喘不过气。汗水混合着尘土,在他脸上冻成肮脏的冰碴。

就在这时,一阵异样的骚动从营地入口处传来。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和粗暴的呵斥,一小群更加狼狈的身影被驱赶着涌了进来。他们扶老携幼,个个蓬头垢面,衣不蔽体,脸色青紫,眼神空洞麻木。这是被沿途郡县“清理”道路、驱逐出皇帝巡行视线范围的流民。

“滚开!臭要饭的!冲撞了贵人,你们有几条命赔?”守卫营门的士兵粗暴地用长戟杆推搡着流民。

“军爷…行行好…给点吃的吧…孩子快不行了…”一个抱着奄奄一息婴儿的妇人,声音嘶哑绝望地哀求着,试图冲破阻拦。

“吃的?营里的粮草都是供奉天子的!哪有你们的份!滚!再不滚,格杀勿论!”士兵一脸不耐烦,抬脚踹向一个试图靠近的老者。

流民们被驱赶着,跌跌撞撞地涌向民夫劳作的区域。绝望和饥饿让他们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目光死死盯着那些堆积如山的粮袋草料,本能驱使着他们想扑上去抢一口救命的东西。

“拦住他们!”胥吏厉声尖叫,手中的皮鞭这次结结实实地抽向一个靠近草料堆的流民汉子,“反了你们了!敢抢御用之物!”

鞭子落下,那汉子惨叫一声,背上添了一道血痕。但他只是踉跄一下,非但没有退缩,反而眼中爆发出困兽般的凶光,低吼一声,猛地撞向胥吏!周围几个同样绝望的流民也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嚎叫着扑了上来!

场面瞬间失控!

民夫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惊恐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暴乱。守卫的士兵呼喝着冲了过来,试图弹压。胥吏被几个流民扑倒在地,惨叫连连。更多的流民则趁乱扑向粮垛、草料垛,用枯瘦如柴的手指疯狂地撕扯麻袋,抓起生粟米、干草就往嘴里塞!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女人尖叫,穿透了混乱的喧嚣。

所有人的动作,仿佛被瞬间冻结。

只见营地边缘,靠近官道的一侧,一个流民妇人跌坐在地,怀中紧紧抱着…半截小小的、包裹在破烂襁褓中的躯体!她面前的地上,一片刺目的狼藉——一滩血肉模糊的糊状物,混杂着碎裂的骨头和沾满泥土的破布。几匹拉着沉重辎重车的健硕官马,正被受惊的车夫死死勒住缰绳,暴躁地打着响鼻,铁蹄下…赫然残留着半片小小的、染血的鞋底!

是那个流民妇人怀中抱着的婴儿!就在刚才的混乱推搡拥挤中,被惊慌失措的运粮马车队…活活碾踏成了一摊肉泥!

妇人死死抱着那半截冰冷的小身体,眼睛瞪得几乎裂开,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无声的、剧烈的颤抖从她身体深处疯狂涌出,如同风中即将碎裂的枯叶。

时间仿佛凝固了。方才撕打抢掠的流民、挥舞鞭戟的士兵、惊恐的民夫、倒地的胥吏…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人间至惨。只有那妇人无声的、痉挛般的颤抖,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每一个目睹者的灵魂深处。

张大牛肩上的草料捆轰然滑落。他看着那地上刺目的暗红和妇人怀中那半截小小的残躯,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四肢百骸瞬间僵硬冰冷。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胃里翻江倒海,早上喝下的那点稀粥混合着胆汁猛地涌上喉头,“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呕——”

这呕吐声仿佛是一个开关。下一刻,整个混乱的营地爆发出更加凄厉的哭喊、尖叫和咒骂!士兵们终于反应过来,开始更加冷酷地弹压、驱赶、殴打流民。胥吏被人扶起,鼻青脸肿,气急败坏地指挥着士兵维持秩序。草料和粮食被重新守护起来,如同守卫着不可侵犯的神圣祭品。

那妇人依旧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抱着她孩子的残躯,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泥塑。没有人再去管她,只有凛冽的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试图覆盖那滩刺目的血污,却怎么也盖不住那弥漫在空气中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深入骨髓的绝望。

张大牛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呕吐物粘在胸前,冰冷刺骨。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混乱的营地,望向远处那座高耸入云、在冬日薄阳下显得巍峨而神秘的泰山。天子封禅的仪仗,应该快要抵达山脚了吧?那山上,正在铺设最华贵的紫坛,准备着最隆重的祭礼,向天地神明宣告人间的至德至功…

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荒谬。这巍巍泰山,这浩浩皇权,这即将洒向天地的玉璧、牺牲、美酒…脚下这片土地,却浸透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婴儿碾成的血泥!那还未发出的啼哭,被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与威严的车马声中,成了这场宏大盛典最微不足道、最残酷也最真实的祭品。

泰山之巅,玉皇顶。

天,蓝得慑人。云,浓得化不开,在脚下翻涌,如同无垠的白色大海。凛冽的山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呼啸着掠过光秃的岩石,发出呜呜的怪响,撕扯着旗帜,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

然而,这自然的伟力与严酷,在今时今日的泰山之巅,却被一种更为宏大、更为刻意的人为神圣所压制。

巨大的紫坛已经筑成!坛高三丈,以象征中央土德的紫色土层层夯实筑就,坛面平整光滑。坛分三层,象征天、地、人。坛体四周,按五方方位铺设着青、赤、白、黑、黄五色之土,色泽纯净鲜亮,据说是从帝国四方边陲遴选运来。坛顶中央,矗立着一座高达丈余的圆形玉璧架,通体由整块巨大的、毫无瑕疵的蓝田美玉雕琢而成,在稀薄而强烈的天光下,散发着温润而圣洁的光晕。这将是祭祀昊天的核心礼器。

紫坛周围,早已肃立着皇帝、太子、公卿百官、博士儒生、以及精选出来的期门羽林仪仗。所有人都穿着最隆重的礼服,在凛冽的寒风中被冻得脸色发青,却无人敢有丝毫懈怠或动作。低沉肃穆的雅乐由庞大的乐队奏响,编钟、石磬、笙箫、埙篪…古老而庄重的旋律穿透呼啸的山风,试图沟通天地。

刘彻立于紫坛南侧专为天子准备的“望燎位”。他身上的十二章玄衣纁裳冕服在山巅的狂风中猎猎作响,通天冠的珠旒剧烈晃动,拍打着他的脸颊。然而,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寒意,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狂热与专注。他的目光,越过翻滚的云海,直射向那深邃无垠的苍穹!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不是因为寒冷或高山缺氧,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君临天地、与神对话的亢奋!

“吉时已到——!” 太常卿(主管礼仪祭祀)孔臧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在狂风中响起。

刘彻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雪粒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刺激着他每一根神经。他神情庄重,按照早已演练过无数次的礼仪,缓缓抬起双臂,宽大的袍袖在风中展开,如同欲飞的玄鸟。他朗声诵读祭文,声音在空旷的山巅被风撕扯得有些变形,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与…一种自我膨胀的宣告:

“维大汉元封元年冬十月,皇帝臣彻,敢用玄牡,昭告皇皇后帝:……” 祭文冗长而华丽,追溯上古圣王,历数大汉开国以来特别是他刘彻在位四十年间,内平诸侯,外逐匈奴,拓土开疆,统一思想,泽被苍生的“煌煌伟业”!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击在天地之间的巨鼓,试图在神明面前铭刻他的不朽功勋。

“……德配天地,功盖三皇!今率群臣,登兹泰山,燔柴瘗玉,祗告成功…伏惟尚飨!”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仪式进入高潮!

“燔——柴——!” 在太常卿的高唱指挥下,早已堆积在紫坛前、高达数丈的柴堆被点燃!浇灌了膏油的巨大松木、沉香木瞬间爆发出冲天的烈焰!橘红色的火舌狂暴地舔舐着冰冷的空气,发出轰然巨响,热浪滚滚,逼得近前的官员不得不后退几步。浓烟直冲云霄,仿佛要将天幕烧穿一个窟窿!

“瘗——玉——!” 与此同时,巨大的玉璧被小心翼翼地抬上紫坛顶端。此次祭天所用的玉璧,厚达一寸,直径二尺,纯净无瑕,玉质温润如凝脂,堪称稀世珍宝!在太祝(主持具体祭祀仪式的官员)的引导下,刘彻亲手将这代表人间至诚与至贵的礼器,郑重地安放在那蓝田玉雕琢的玉璧架上。

烈焰熊熊,浓烟蔽日,圣洁的玉璧在火光与天光的映照下,流转着神秘莫测的光华。刘彻立于烈火浓烟之前,冕服被映得一片金红。他仰望着那仿佛被烟火熏得更显幽深的苍穹,胸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澎湃豪情:燔柴的烟,将他的功业上达于天!瘗埋的玉,将他的虔诚深埋于地!天地神明,必将感应!他刘彻之名,必将如同这巍巍泰山,与天地同寿,永镇寰宇!

然而,就在这神圣而狂热的顶点—— “轰隆——!” 一声沉闷得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巨响,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庄严的雅乐和毕剥的燃烧声!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巨大的岩石摩擦断裂之声!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脚下大地的震颤! “啊!” “地动了?!” 惊呼声四起,肃立的队伍瞬间骚动!百官们脸色煞白,惊恐地看向脚下坚固的山岩,又望向那熊熊燃烧的燎祭柴堆和圣洁的玉璧。

只见紫坛西侧,一大块巨大的山岩,竟在剧烈的震动中崩裂开来!无数碎石裹挟着冻土和积雪,如同咆哮的洪流,轰隆隆滚落千仞绝壁,坠入下方翻滚的云海之中,久久才传来沉闷的回响!崩落的岩壁,留下一个巨大的、狰狞的豁口,如同泰山之巅一道无法愈合的丑陋伤疤!

而那刚刚安放好玉璧的紫坛,竟也随之猛然一晃!虽然基石坚固,并未倒塌,但坛体与山体连接处,清晰地传来细微却令人心悸的“咔嚓”声,几道细密的裂痕,如同黑色的毒蛇,悄然爬上了那耗费巨万、象征神圣的紫色坛壁!

狂风吹过裂开的岩壁,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啸,压过了雅乐的余音。方才还直冲霄汉的燔柴浓烟,被这狂暴的山风撕扯着、揉搓着,瞬间变得七零八落,如同被撕碎的帛幡,无力地消散在无尽苍穹之中。那圣洁的玉璧,孤零零地矗立在微微震颤的坛顶,光华依旧,却在这天崩地裂般的异象映衬下,显得如此渺小、脆弱,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嘲讽。

山风更烈,卷起地上的雪沫和烟灰,扑打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冰冷刺骨。刚才还沉浸在狂热与神圣感中的刘彻,身体猛地一僵!他霍然抬头,死死盯住那崩塌的巨大岩壁,又猛地低头看向紫坛上那细微却刺眼的裂痕!脸上的狂热如潮水般退去,瞬间变得铁青!那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在登临绝顶、与天对话的神圣时刻,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惊疑!这山崩地裂,是天威震怒?还是…不祥之兆?!

烈火还在熊熊燃烧,映照着帝王铁青的脸和百官煞白惊恐的面容。天穹依旧高远深邃,沉默地俯视着山顶这片狼藉与惊惶。方才那试图沟通天地的燔烟,早已被狂风吹得无影无踪。唯有那玉璧上的温润光华,与岩壁崩塌处的狰狞裂痕,在凛冽的天光下,形成了一幅极其诡异而冰冷的画面。泰山沉默,以它亘古的威严,无言地回应着人间帝王的自我加冕。

小说《天汉血鉴》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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