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在王美萍办公室，人事部主管李文正毕恭毕敬站着，等待萍总签字，“小李，市场部上个月的提成是不是算错了？”她指着表格里一个异常高的数字。 小李凑过来一看：“哦，这是小王总特批的，说有个大客户是他谈的。” 王美萍冷笑：“上个月销售业绩同比下滑50%，他倒要发奖金？” 她直接划掉那笔钱，在备注栏写上：“需提供客户成交证明，否则不予发放。”李文拿着萍总签过字的表格，去找销售部补证明去了。
隔壁财务经理办公室，邱瑞玲正给许晓雨安排工作，
“税务局来电话了，说我们上季度的增值税申报有问题，一会你过去一趟。”
“纳税申报一直是小赵在做，我去不合适吧。”
“小赵休假了，这种事情不能耽搁。”邱瑞玲严肃的说。
“好，我马上去，工资表还差市场部的，邱总，你再催一下吧。”
“市场部的数据还没有核对好吗？我现在就催，不要影响大家发工资。对了，晓雨，今天晚上，萍总约我们吃饭，地址晚一会微信发给你了。”
邱瑞玲一只手拿起电话听筒，另一只手去按人事部内线的电话号码，电话还没有拨出去，听见外面传来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小王总的嘶吼声清晰的传了过来，“要证明？去年我带着团队在酒桌上喝到胃出血的时候，你怎么不要证明？现在盯着我提成里的零头不放？”
邱瑞玲放下电话，示意许晓雨关上办公室门，压低声音说:“不用催了，今天工资是发不上了。”
许晓雨起身关上房门，邱瑞玲又说:“你一定要记住，以后所有的支出一定要有王美萍的签字才可以办理支付。”
许晓雨心情复杂的点了点头。
“瑞玲姐，周处长的事，不是我不知好歹，确实是他条件太好了，我啥情况你也清楚，我们差距太大了，我不想高攀。”
“什么高攀不高攀的？晓雨，你就不能现实一点。你这种性格，我推荐你做财务经理，不知道是帮你还是害你。我推荐你，其实我是有私心的。”
“什么私心？”许晓雨瞪大眼睛，脸上流露出一副很惊讶的表情。
“以后你会知道的。”邱瑞玲说完这句话，俩人沉默了好久。
许晓雨喝了两杯茶，听不到外面一点嘈杂声了，许晓雨才出了门。
在税务局，税务员推过来一份资料：“你们‘员工内购’的10套房，为什么没申报？”
许晓雨后背一凉，账上根本没有员工内部认购房子的销售收入，她猜这是销售部搞的假合同冲业绩，根本没真实成交。
“可能是…漏报了。”她硬着头皮说。
“你把税务检查通知书和调取账簿资料通知书带回去。”税务员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配合调查。”
许晓雨把两份通知书装进包里，“我回去给我们邱总汇报一下，我们一定配合调查。”
从税务局出来，许晓雨给邱瑞玲打电话，汇报税务局检查的事情，“上季度增值税的事情是……。”邱瑞玲打断她:“这件事情明天再说，晚上不要迟到，穿正式一点。”
许晓雨回到家，找出了那套浅紫色丝绸套裙，穿在身上，把头发盘起来，化了淡妆。这么多年她没添置什么衣服，这套裙子是她衣柜里压箱底的衣服，很少穿。父亲那一年去杭州出差为她买的，花了他半个月的工资，母亲为此责怪了父亲许久。是一件仿旗袍样式的丝绸套裙，浅紫色的丝绸面料泛着低调的光泽，元宝领，微露锁骨，裙摆长度恰到好处，既不过于保守也不过分暴露。
许晓雨站在“福秀居”旋转门前，一股凉意扑面而来，她有点后知后觉，已经是深秋，天气是真的凉了。进了大厅，许晓雨随着服务生的指引来到28楼的包间。
“晓雨，来得正好。”王美萍踩着高跟鞋从包厢出来，她上身着香槟色丝绸衬衫，下配黑色长裙。这位茂庆房地产公司的重量级人物，今天特意化了精致妆容，眼尾的细纹里都透着喜气，与平时强势干练的形象判若两人。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包厢，包厢内坐着一位中年男子，着深蓝色衬衣，皮肤很白，圆脸微胖，浅棕色眼睛透着暖意，眼角有细密的皱纹。“晓雨，这是我老公，陈清扬。”王美萍介绍道，嘴角挂着微笑，“今天晚上他本来有应酬，一听说陪大美女吃饭，就马不停蹄赶过来了。”
许晓雨伸出手：“陈总您好，我是许晓雨。”
陈清扬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力度恰到好处，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
三人落座后，侍应生递过了菜单。王美萍摆了摆手，“等一下，瑞玲过来让她点。”
“我这人不会点菜，对吃这方面没啥要求，每次外面吃饭都记不住吃了什么菜，等瑞玲过来让她点，她在吃吃喝喝方面有研究。”王美萍话音刚落，邱瑞玲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过来。
“我来晚了，下了班先回了趟家。”邱瑞玲走进包间，身穿一件绿色连衣裙，外面套一黑色外套。
“我本来要出门了，我们家老刘非要我穿厚点，穿厚点。”
“怕不是老刘你们两个在家上演少儿不宜了吧，战了几个回合？来这么晚，快点，就等你点菜了。”王美萍说完，对着陈清扬莞尔一笑，陈清扬也意味深长的笑了。
“我和老刘早没激情了，我喜欢你们家老陈，我想把老陈撬走，你和老陈天天像连体婴儿一样，我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今天晚上你去我家，我给你和陈清扬腾地方。”
“不敢，我才不干吃饭砸碗的事。”
“你不是说不给你机会吗？给你机会你又不敢了。”王美萍大声说。
陈清扬微微一笑，看向许晓雨:“晓雨，这俩神经病，让你见笑了。”
许晓雨连忙说:“没有，还是陈总你魅力大。”
陈清扬哈哈大笑起来。
邱瑞玲在许晓雨身边坐下，目光在许晓雨的裙子上停留片刻，轻轻点头，似乎很满意她的装扮。邱瑞玲问:“林阳呢，怎么还没来？”王美萍说:“他临时有事，不来了。”
许晓雨心想，这个林阳是谁？一脸疑惑的抬起头，撞上陈清扬温和的目光，她迅速低下了头。陈清扬解释说:“林阳是我表弟，刚回国。”
邱瑞玲拿起菜单，转向侍应生说:“先给各位来份法国鹅肝酱配面包，再上份低温慢煮的挪威三文鱼，主菜要萍总喜欢的神户牛肉，陈总您呢？”陈清扬说:“和你们一样就好，不过牛排七分熟。”
“那晓雨呢？”邱瑞玲转头问她。
许晓雨慌忙抬头：“我…我也和他们一样。”
邱瑞玲笑了笑：“那再给晓雨来一份香煎银鳕鱼吧，配时令蔬菜，轻食更适合女士。”她转向侍应生，“来份例汤，甜点是招牌的熔岩巧克力蛋糕，配上香草冰淇淋。萍总，陈总，你们看这样安排可以吗？”
王美萍优雅地点头：“一切都好，瑞玲安排得很周到。 ”
陈清扬忽然开口：“把甜点换成桑葚冰淇淋配手工绿豆糕吧。”
侍应生记录下菜品，退下前问：“请问需要来瓶什么酒？”
邱瑞玲目光扫过一排红酒瓶标，最后停在了一个红色标签上：“来瓶2015年的拉菲正牌，醒酒半小时。”
“2015年的拉菲？”王美萍挑眉，“瑞玲好兴致，今天要好好品鉴一番了。”
邱瑞玲微微一笑：“晓雨和咱们第一次聚，总要让她见识一下什么叫好酒。 ”
侍应生点头离开后，邱瑞玲转向许晓雨：“不用紧张，这瓶酒虽然名贵，但不会喧宾夺主。萍总虽然要求高，但对好酒从不吝啬。”
服务员开始陆续上菜。首先上来的是盛放在精致瓷盘中的鹅肝酱，配以刚出炉的法棍切片，旁边点缀了几颗红色的樱桃萝卜。王美萍用面包蘸了一点鹅肝酱，放入口中，细细品味后点头：“不错，有瑞玲在，我们有口福了。”
邱瑞玲随后切了一片三文鱼放在萍总盘中：“还不是沾你的光，感谢萍总，尝尝这挪威三文鱼，鱼肉细嫩，搭配这秘制酱汁正好。”
王美萍微笑接受，切了一小块放入口中。
当邱瑞玲为众人斟酒时，许晓雨注意到酒液在醒酒器中呈现出迷人的紫红色泽，看着就让人沉醉。邱瑞玲手法娴熟，先为王美萍倒了半杯，然后轮到陈清扬，最后才给自己和晓雨倒上。
“试试看，”王美萍端起酒杯，轻轻摇晃，“好的红酒需要慢慢品，先闻香，再品味。”
许晓雨学着王美萍的样子，轻轻摇晃酒杯，一股浓郁的果香和木桶陈香立刻扑鼻而来。她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酒液在舌尖蔓延开，先是微微的酸涩，随后是丰富的果香与柔滑的单宁。
“怎么样？”王美萍问道。
“很…很特别。”许晓雨不懂品酒，只能给出模糊的评价。
“晓雨在公司工作多年，工作能力，人品都是一顶一的好，这次我有意让晓雨接替瑞玲的工作。”王美萍转向陈清扬说。
“晓雨，经常听你美萍姐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然是大美女，非常优秀，我们初次见面，我敬你一杯。”陈清扬说完，举杯轻抿了一口。
“谢谢。”许晓雨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也轻轻抿了一口酒。
说话间，服务员端上了盛放在精致瓷盘中的甜品组合——桑葚冰淇淋和手工绿豆糕。晶莹剔透的冰淇淋在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新鲜的桑葚点缀其间，手工绿豆糕则白润细腻，散发着淡淡的豆香。
陈清扬用托盘盛了一份冰淇淋和一块绿豆糕，放在许晓雨面前:“晓雨尝尝手工绿豆糕，搭配这款冰淇淋正好。”
许晓雨切了一小块绿豆糕放入口中，有绿豆的清香，只是口感单一，又用小勺挖了一口冰淇淋，细细品味，有点甜腻，没有自然的清甜。还是点头说:“很香甜，很好吃。”
陈清扬说:“我觉得味道很一般。我老家有一家甜品店，做的绿豆糕最有特色，我每次回去都要去排队买。我记得有一年夏天，满大街都是牛奶冰淇淋和香草冰激凌的时候，这家店推出了桑葚冰淇淋，配上绿豆糕，真是绝配。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家店关门了，再没开过门，这么多年了，再也吃不到那种记忆中的味道了。”
许晓雨瞪大眼睛:“你说的是哪家甜品店。”
“晓雨甜品店。”陈清扬说。
“晓雨，是你开的店吗？”王美萍和邱瑞玲同时开口问。
“我们家是开过甜品店，只是陈总老家是哪里的？”
“他是陵安县的。”邱瑞玲抢先说:“你们是老乡。”
“老乡？”许晓雨吃惊的瞪大了眼睛，“甜品店是我外公外婆开的，用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外公起的。”说到这，许晓雨望向包厢外面，陷入了沉思。窗外，城市的霓虹灯透过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随着夜风轻轻摇曳。偶尔有车辆驶过的声音，模糊地从远处传来，在这装潢考究的包间里，显得格外遥远而陌生。许晓雨的眼睛里泛起了一层雾，她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古柳街上，细雨飘洒，外公外婆撑着一把伞，互相搀扶着，缓缓走在青石板路上，去医院看望刚出生的她。街两边的柳树，远远望去，朦朦胧胧，仿佛有一片青青翠色，走近了，却极淡极少、似有似无。外公想起了韩愈的诗句，“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于是给她取了名字——晓雨，在许晓雨满月那天，外公外婆把甜品店的名字改为了晓雨甜品店。
“老乡，我们干一杯。”陈清扬端起了酒杯，见许晓雨没有反应，邱瑞玲用胳膊碰了一下许晓雨，许晓雨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端起酒杯，“谢谢陈总。”
王美萍说:“晓雨，别再叫陈总了，叫你清扬哥，瑞玲，我们四个碰一杯，今天这乡里乡亲的，都是自家人。”
四人酒杯轻碰，水晶杯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时候陈清扬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说:“林阳，你过来吧，我们还没结束。”
陈清扬挂了电话，看向许晓雨说:“林阳马上就过来了，他在陵安高中上过两年学，周末借住在我家。你们应该认识吧，你店里的桑葚冰淇淋，还是他介绍给我的，有一种特别的味道。”
许晓雨强装镇定，心底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她面无表情的说:“不认识，我不记得了。”
她已经知道林阳是谁了，此刻她的大脑飞速旋转着，他不会再见他，绝不会再见他。怎么样才能脱身，突然灵光一闪。
许晓雨连忙拿起手机，给姜豆豆发去求救信息“9958,”这是她们之间的暗号，意思就是救救我吧。
姜豆豆的电话及时打了过来，许晓雨调大了音量，“你是初三二班李源源的家长吗？”
许晓雨连忙点头说:“是。”她忘了对方是看不见她的。“李源源这次考试成绩退步了好多，你现在来一趟学校，我们了解一下情况。”
许晓雨大声说:“我现在就过去。”
许晓雨挂了电话，满是歉意的说:“真不好意思，我要去学校一趟，老师的话，不能不听啊。”
陈清扬说:“林阳马上就过来了，他开着车，让他送你过去。”
“不用不用，”许晓雨连连摆手说:“这里距离学校不远，我打的过去，下次，我邀请你们去我家，让你们尝尝独具特色的晓雨冰淇淋。”许晓雨说完，就匆匆离开了福秀居，坐了一辆出租车回到了家。
许晓雨拿出钥匙，刚插入锁眼，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姜豆豆发来了信息，“是为了摆脱追求者吗？关键时候，还得靠姐们帮你，你到家了吗？到家给我发信息。”姜豆豆不愧是半仙，发信息的时间像是掐算出来的，不早不晚。许晓雨回复:“我刚到家，谢谢你，不用回复了，我休息了。”
这么多年，姜豆豆她们几个心照不宣，从来没有在许晓雨面前提过林阳这个名字，她以为，关于林阳的一切，早已被时光的流沙深深掩埋，没想到时隔二十多年，再次听到这个人，她还是感到惊恐不安。
许晓雨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里，没有开灯，风扬起窗纱，惨白的月光透过来，冷冷地照在她身上，此刻，许晓雨的脸色比那月光还要惨白，没有一丝血色。无数被深埋、刻意遗忘的画面碎片般涌现在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