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6
爸爸死死盯着这条短信,眼前一阵阵眩晕。
手攥成拳颤抖了许久才敢点开这条短信。
艰难的从喉咙中挤出声音,一字一顿将短信的内容读了出来。
“许……许知夏小姐接受了……安……安乐死。”
“赶快去收敛她的……遗体。”
电话还没挂断,秘书尖叫出声:
“什么!?”
“许总,你刚刚说什么?”
爸爸僵在原地,颤抖的嘴唇不断呢喃着“安乐死”这三个字。
妈妈的视线紧紧锁在爸爸脸上,缓缓皱起眉:
“什么安乐死?你在说什么?”
爸爸的眼神中没有一丝光,木然地转动了一下和妈妈对视。
“夏夏去了荷兰,接受了……安乐死手术……”
我看着爸爸这个反应,突然有些茫然。
我以为他们会开心的。
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
不过我有点开心。
我的身体不会烂在异国他乡了。
妈妈的身子也一寸寸僵住。
她抬起手,死死抓住爸爸的手腕,声音尖锐:
“什么安乐死?”
“谁安乐死了?”
爸爸愣愣抬头,沙哑难听的声音从喉咙里慢慢挤出来:
“夏夏,安乐死了。”
妈妈脸色煞白,尖叫一声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晕过去时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仿佛陷入了什么恐怖的噩梦中。
我看着妈妈这幅样子,错愕地瞪大眼睛。
怎么会这样?
她那么恨我,知道我的死讯后不应该开心吗?
爸爸的眼珠木讷地转了一下,僵着身子将妈妈抱回病床上。
然后踉踉跄跄就想冲出病房。
妈妈猛地睁开眼,尖叫着喊爸爸:
“老公,带我去荷兰!我要去荷兰!”
我看着她这幅模样,嘴角慢慢绷直。
妈妈,去荷兰干什么呢?
我活着的时候你不想见我,为什么我死了之后你却要不远万里去看一具冰冷的尸体呢?
爸爸转身,弯腰抓住妈妈的手。
两个人交叠的手用力到发白,可没有一个人松开。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机场。
可飞往荷兰最早的航班是在十二个小时后。
“不能等,不能等!老公!我要快点见到夏夏,我不相信!”
妈妈的情绪又几近崩溃,在机场抓着爸爸的手流着泪嘶吼。
爸爸颤着手,拿出手机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安排……私人航线,去荷兰……”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他们两个人第一次相对无言。
终于到了医院门口。
两个人先后向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
爸爸红着眼拿出手机,磕磕绊绊用英文询问我的下落。
护士的表情平静无波,淡淡吐出了太平间几个字。
爸爸妈妈又冲去太平间。
站在太平间门口,阴冷的温度扑了他们满脸。
可不知为什么,他们站在门口,竟然没有勇气推开门。
过了许久,爸爸才白着脸,用力推开了太平间的门。
太平间空空荡荡,并排摆列的移动床上只有一张床的白布下隆起了一个人形。
妈妈凄厉地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冲向床边。
她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着手掀开白布。
“夏夏……你别吓妈妈!赶紧起来好不好?”
“我的夏夏……”
她噙着泪,抬手缓缓触摸我的脸颊。
可就在肌肤相贴的一瞬间,她尖叫着连连后退:
“这不是我的夏夏!”
“老公,我的夏夏最怕冷了,她不可能这么冷!”
爸爸僵在原地,视线紧紧定格在我微微勾起的嘴角上。
他看了许久,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看见他忽然抬起手,用力狠狠甩了自己几巴掌。
“我都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
妈妈流着泪,爸爸满脸懊悔。
他们围在我身边,压抑着声音哭泣。
我站在不远处,呆滞地看着面前这一幕。
活了十八年,爸爸妈妈从来都没有靠我这么近过。
我渴求到不再渴求的爱,好像在死后就轻而易举的得到了。
可还有什么用呢?
我死了。
如果不是灵魂还没消散,那我永远都不会知道我的爸爸妈妈竟然还对我留有爱意。
他们哭了很久很久。
一整个昼夜过去后,爸爸才摇摇晃晃站直身子冲出太平间。
他不明白,为什么我要安乐死?
爸爸离开的太快了,快到没有注意到妈妈的异样。
7
“这个世界的女主怎么会死!不可能!系统,系统!她死了我怎么回家!?”
妈妈苍白虚弱的表情骤变,恶狠狠嘶吼着。
我吓得呆滞,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忽然,我注意到妈妈上方浮现了一个电视机模样的东西。
上面缓缓浮现几行字:
“宿主,我发布的任务是要女主受尽磨难,可我没说要你给女主磨难。”
“你占据了的是她妈妈的身体,如果你的妈妈这么对待你,你会不会发疯?”
妈妈尖叫一声: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字迹再次浮现:
“我只是系统,能做的只有发布任务!女主死亡引起世界动荡,我现在才能自主跟你对话!”
妈妈目眦欲裂,不断尖叫着: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可下一秒,她的表情又一次发生变化。
这次,她眼睛里不止有悲痛,还是刻入骨髓的恨意。
“回家?你以为你害死了我的女儿我还会让你回家?”
“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她不断用头曲磕冰冷的床角,鲜血顺着她的额头缓缓流下。
“去死!你这个占据我身体欺负我女儿的疯子!去死,去死!”
我看着这一幕,只觉得灵魂都要痛到裂开。
原来,我的妈妈,不是妈妈。
她是一个,占据了我妈妈身体的孤魂野鬼!
8
爸爸回来时,就已经看到妈妈撞晕了过去。
他急忙将妈妈送到急诊急救。
然后自己回来处理我的遗体。
等妈妈再醒来,她的伤口已经包扎好,躺在了回国的飞机上。
她忽然瞪大眼,翻身下床抓住爸爸的手:
“夏夏呢?我女儿呢?”
爸爸空洞的眼神望向私人飞机上另一间紧闭的房门上。
妈妈冲过去,看见我的遗体又尖叫一声。
“为什么……夏夏,为什么!?”
爸爸默默走到妈妈身后,将手机里查出的东西给妈妈看。
“这是……我查出来的东西。”
“夏夏早就已经重度抑郁。”
“从她八岁起,就已经自伤成瘾……”
爸爸顿了顿,声音哽咽至极:
“医生说她拼尽全力才活到十八岁。”
妈妈愣在原地,脸色白的像一张纸:
“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爸爸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苦涩。
“心理医生说,夏夏不敢。”
“你太敏感,她怕你说她无病呻吟,怕你再自杀,所以拼命忍着,不敢说。”
“可你在网上直播自伤的事,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妈妈瘫软在地,许久之后,才爬起来冲到茶几边拿起匕首。
疯狂嘶吼:
“你给我去死,去死!”
爸爸身子一震,连忙冲过去阻拦她的动作:
“你这是做什么!?”
“夏夏已经死了,难不成你也要去死吗?”
爸爸哀求着妈妈不要再伤害自己,可脑海中飘过的全是医院医生说的话。
“许小姐接受注射药物前,一直都在看手机。”
“看见两条短信之后,才笑着离开的,我想她离开的时候,并没有遗憾。”
医生说这话时双手合十,做了一个祷告的手势。
可爸爸却痛苦地弓起身子,捂着脸失声痛哭。
死亡报告上明确写了我接受注射药物的时间和死去的时间。
那分明就是他给我发消息的时间。
如果说,妈妈直播自杀是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他发的短信,就是抽走了我唯一有机会求救的,脆弱到一触即断的绳子。
所以,那个我死后永远挂在我脸上的笑意,不是解脱。
只是想着,我能如他们的意愿,再也不见面了。
爸爸机械地安慰着妈妈,可心却被投进油锅。
妻子,女儿,他平衡不好。
现在一个死了,一个持续想死。
眼泪不断滑落,颗颗砸在妈妈的脸上,终于砸回了她的神志。
她颤抖着抓住爸爸的手,语气中是浓重的恨意。
“老公,我们的夏夏是被人害死的!”
“有人抢了我的身体,这些年都是她欺负夏夏!”
爸爸垂下头,和妈妈黝黑的眼睛对视,哑着声音开口:
“什么意思?”
妈妈忽然失声痛哭。
“我那么爱她!她房间的东西全部都是我布置的,从小到大所有的衣服都是我亲自挑的!”
“我怎么会不想见她!?”
爸爸陷入沉默。
我看着这一幕,心底被酸胀填满。
也想起了脑海里痛苦记忆中为数不多的甜。
是这样的。
妈妈每次看到我都会情绪失控。
可远离我时,又会变着法子的关心我。
我的衣食住行,全是她亲自过目置办的。
可我只要靠近她,迎接我的全是痛苦。
浓重的痛苦,将那些期待,喜意,全部埋葬起来。
9
爸爸看着妈妈,眼神一点点冷下来。
“有人,抢了你的身体?”
妈妈红着眼,身子因为惊惧而不断颤抖。
她伸手将自己的袖子挽起来,露出层层叠叠的伤疤。
“我没有抑郁症。”
妈妈的声音麻木又僵硬:
“这些伤,都不是我弄的。”
“如果你不信,我们落地之后可以去做一个精神相关的检测。”
爸爸没有发出声音。
只是在飞机落地,安顿好我的身体后,带着妈妈直奔医院。
一系列复杂地检查过后。
心理医生叹了口气。
“许太太没有抑郁症,只是因为许小姐的死受了极大心理创伤……”
“那她之前的高敏感抑郁症是怎么回事?”
医生也摇摇头,惊奇不已。
“我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抛开心理创伤不谈,其实许太太的心理状态堪称良好,之前的病例,好像完完全全属于另一个人一样。”
爸爸僵住,看向妈妈的视线复杂至极。
妈妈扯了扯嘴角,二话没说转身离开。
我被一股力量扯走,紧紧跟着妈妈。
她白着脸冲上车,发狠般踩着油门冲回家。
我不明所以,却不能离开她半步。
我跟着她一路冲回别墅,看着她进入了一个我和爸爸从来都不被允许进入的房间。
房门打开,我看清里面的场景后,只觉得灵魂都在震颤。
房间的格局,布置,都和我的卧室一模一样!
只是床边,多了十几本厚厚的相册。
她顿了顿才走向床边坐下。
抱着所有相册,一本本挨个摆在床上。
相册上贴了标签。
一共十八个相册。
妈妈翻开第一个,颤着指尖抚摸照片上的小小婴儿,眼泪不断砸下。
“夏夏……”
爸爸紧跟着站在门口,看见这个房间时眼里满是血丝。
他从来没想过,妈妈百般阻拦他进入的房间,藏得竟然都是对我的爱。
“夏夏刚出生的时候比一般小孩白一些,也安静一些。”
“那时候我就想,我的女儿这么乖,我可以把全世界都给她……”
她泪如雨下,我的眼泪也一颗接一颗消散。
迟来的爱意刺的我灵魂好疼,好疼。
可我又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爸爸站在门口,抬手捂住脸哽咽:
“这些年,我都做了什么?”
作为最亲的亲人。
他完全没有发现我的异常。
现在想想,太迟了,太迟了。
爸爸迈着步子走到床边,扶着床缓缓坐下。
他们两个一人捧起一本相册,将每一张照片都抽出来仔细看着。
我走到他们身边,也看着这些照片。
从嗷嗷待哺的婴儿,到长成现在这副模样。
我每个时刻的照片,妈妈都有保存。
我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拍摄的。
每张照片后,还有她亲手写下的文字。
【今天夏夏满月,可我不能靠近她,希望我的宝贝一生顺遂。】
【夏夏上幼儿园了,背着书包的样子好可爱,可她满眼期盼地求我送她,我拒绝了。】
【夏夏,妈妈永远不会伤害你,伤害你的人,不是妈妈,对不起。】
【我的夏夏好厉害,会攀岩,可以上很高的地方,妈妈希望你往高处走,离妈妈越远越好。】
每个字,都在说着爱。
可她控制不了对我的伤害。
所以才赶我走,要我走到她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两个人压抑着哭泣,翻看照片到了深夜。
“我一定要为我的女儿报仇。”
妈妈死死攥着我的照片,泪如雨下:
“她不是想要回家吗?”
“我偏不让,我要她死在这里给我的女儿偿命!”
10
我僵在原地,看着妈妈几近疯狂的眼神感到恐惧。
爸爸将妈妈抱在怀里,一下下轻抚她的后背,可语气缥缈至极。
“我们两个,一起给夏夏报仇。”
“我陪着你,陪着夏夏。”
我看着他们两个灰败又好像豁出一切的眼神,心脏狂跳到失序。
“不行,不行!”
我知道妈妈想干什么,我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我颤抖着:“不可以!”
明明不是我们的错,凭什么我们一家三口要遭受这种折磨?
我竭尽全力嘶吼。
可地狱的声音传不到人间。
爸爸搀扶起妈妈,两个人的身子都佝偻下去,像是瞬间老了十岁。
他们一路去了火葬场,看着我的遗体火化,装进骨灰盒,埋进土里。
妈妈温热的手轻轻抚过墓碑,声音温柔似水:
“夏夏,我知道你恨妈妈。”
“下辈子,挑一个好妈妈好吗?”
“好可惜啊,我们夏夏躺在这里,妈妈才敢摸摸你的墓碑。”
我颤着身子,围着他们疯狂转动。
我伸出手,想阻拦他们的脚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穿透我的灵魂。
开着车,一路冲向深海。
我恐惧到极致,崩溃嘶吼。
可他们听不见我的声音,只是坚毅的、孤勇的奔向死亡。
忽然,我看到那个系统又一次浮现出来。
这次的字迹浮现的极快。
不是对着妈妈体内那个灵魂说的,而是对着我说的。
【许知夏,这是一个任务世界,你是这个世界的女主角,你要历尽千帆才能成材,可你妈妈身体里这个攻略者弄错了方向。】
【你千万要拦住你父母,不要让他们死,不然这个世界就要崩塌了!】
我看着这行字,恨到泣血:
“她弄错了方向,毁了我们一家人!”
“我死了,我怎么阻拦我爸妈?你又为什么来劝我?你应该做的是杀死那个罪魁祸首!”
【她已经因为重大失误被抽离世界接受惩罚,她现在生不如死!你必须拦下他们!只有这样你才能重新降生,挽救这个即将崩塌的世界!】
“世界崩塌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声音一顿,视线死死锁在重新降生四个字上。
“我能,再活一次?”
【可以,并且以后这个世界不会成为任务世界,你们的生活会回到正轨!】
【现在,站到车前!】
我被巨大的惊喜砸中,来不及反应就冲到车前。
下一秒,我透过玻璃车窗看到了爸爸妈妈震惊错愕的眼神。
车子猛地刹住。
他们踉跄着冲到我面前。
泪眼朦胧,哽咽着叫我的名字:“夏夏?”
妈妈伸出手,想摸我的脸却措不及防穿透我的身体。
她失声痛哭:
“对不起……都是妈妈的错……都是妈妈不好。”
“为什么不能早点杀了那个人,都怪我……”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缓了许久,才将从系统那里看到的画面复述出来。
“我看到她了。”
妈妈猛地抬起头。
爸爸也盯着我,颤着声音:
“你看到她了?她是不是又伤害你了?”
妈妈一听这话,脸色瞬间白了下去。
“夏夏,别怕,妈妈一定要为你报仇。”
说着她又要冲上车,想把车开进海里。
我拔高声音,在空旷的沙滩上显得诡异至极:
“她死了妈妈!”
妈妈的身子一顿。
我一字一顿说着她的下场:
“她害死了我,被抓着离开了这个世界。”
“受了三天三夜的惩罚后,消失了。”
“再也不会回来。”
妈妈的背影开始颤抖,沙哑的声音在风中飘散。
“她活该!”
“她活该这个下场,可我的女儿怎么办?夏夏,你怎么办?你再也回不来了!”
爸爸定定地看着我,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都是爸爸不好,爸爸没发现妈妈的异常。”
“夏夏……”
他伸出手,想要抓起我的手腕。
但他又知道他碰不到我,手僵硬地停滞在空中。
我知道他想看什么。
我的身体上,满是狰狞的伤疤。
我伸出手,让他看我的胳膊,半透明,但光滑,没有一点受过伤害的痕迹。
“不疼的。”
他们泪如雨下。
可我却坚持不了那么久。
用最快的速度说话。
“你们不要伤害自己。”
“我不会有事,我们会再重逢的。”
说完这两句话,我的身影就再次消失在他们眼前。
他们红着眼,面面相觑,最终还是上了车,调转方向回了家。
从这天开始,他们两个就搬离卧室,去了妈妈那个秘密房间居住。
每天都看着我的照片对我说话。
那些从没感受过得爱将我整块心脏都填满。
日复一日,终于我眼前出现一道白光。
我伸出手,感受到一阵温暖柔和的拉力将我拽到妈妈身边。
这时,妈妈若有所感的站起身,叫着爸爸直奔医院。
爸爸妈妈拿着孕检单,坐在医院的走廊上又哭又笑。
我听着他们激动的声音,意识渐渐消失。
再睁开眼,眼前是刺眼的白炽灯。
旁边是虚弱但眼神激动的妈妈。
她伸出手:“是我的夏夏吗?”
我流着泪伸手,用婴儿仅有的微弱力气拉住她的手指。
然后拉到脸颊旁,轻轻触碰。
是我,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