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凌晨。北京外城东南,荒野。
天色灰蒙蒙的,铅块似的云层压得很低,透不出一丝光亮。寒风卷着尘土,刮在脸上生疼。朱慈烺一行人伏在马背上,沿着荒僻的小路没命地奔逃。马蹄踏过冻硬的泥地,发出沉闷的“嘚嘚”声。每个人脸上都沾满了尘土和汗水混合的污垢,嘴唇干裂,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惊惶。身后的北京城方向,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浓烟滚滚,隐约还能听到随风飘来的喊杀声和哭嚎声,如同鬼魅的呜咽。
他们不敢走大街,专挑那些荒草丛生、人迹罕至的小径,远远绕开任何有火光和人声的地方。一夜的亡命奔逃,人困马乏,马匹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
前方,一处废弃的城门楼在晨雾中显出模糊的轮廓。墙体早已坍塌大半,砖石散落,城门朽坏,只剩下一个黑黢黢的豁口。残破的城墙根下,影影绰绰地或坐或躺着几个人影。
李若琏猛地勒住马缰,右手迅速抬起,示意身后众人停下。他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城墙根下那些人。虽然距离尚远,但李若琏一眼就看出,那绝不是普通流民!他们身上穿着破烂不堪、勉强能辨认出是明军鸳鸯战袄的军服,虽然歪歪斜斜,甚至有人敞着怀,但那股子兵痞的懒散和警惕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个人正懒洋洋地靠在冰冷的墙砖上,眼神却像刀子一样,警惕地打量着这队突然出现的“流民”——衣衫褴褛,却骑着几匹明显不错的马。
气氛瞬间绷紧。李若琏的手已经悄然按在了腰间破衣下藏着的绣春刀柄上,身体微微前倾,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张宝鹏等几名紧随的锦衣卫也立刻绷紧了神经,手按兵器,眼神警惕。朱慈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周玉贞和陈云素下意识地靠拢了些。
城墙根下,那几个溃兵也注意到了他们。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头目的中年汉子,身材粗壮,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地上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他眯着眼睛,目光像刷子一样在朱慈烺一行人身上扫过,尤其在朱慈烺那虽然抹了灰却难掩清秀稚嫩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即,他的目光又扫过李若琏等人紧绷的身体姿态,以及他们藏在破衣下那鼓囊囊的、明显是兵器的轮廓。
刀疤脸汉子的眼神猛地一凝!他似乎认出了什么,或者至少是察觉到了极大的不对劲。那眼神里瞬间闪过极其复杂的东西——先是惊讶,像被针扎了一下;接着是犹豫,眉头紧紧锁起;最后,竟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如同看着落入陷阱的幼兽。
就在这时,他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士兵也站了起来,似乎想上前盘问。刀疤脸汉子猛地扭过头,二话不说,抬脚就狠狠踹在那年轻士兵的屁股上!
“哎哟!”年轻士兵猝不及防,被踹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看什么看!”刀疤脸汉子粗声粗气地骂道,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一群逃难的穷鬼!浑身没二两肉,能有什么油水?!滚一边去!别挡着老子晒太阳!”他骂骂咧咧地转过身,背对着朱慈烺等人,装模作样地拍打着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目光似乎投向了城墙的破损处。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的右手极其隐蔽地、快速地朝着东南方向用力挥了两下!动作幅度很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向性!同时,他的眼神更是朝着东南方向狠狠一瞥!那眼神锐利如刀,充满了警告和催促!随即,他迅速收回目光,恢复了那副骂骂咧咧、查看城墙的懒散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李若琏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瞬间明白了!这是放行!而且是让他们往东南方向走!虽然不明白这个溃兵头目为何如此,但此刻形势危急,容不得半点犹豫!
“走!”李若琏从喉咙里挤出一个低沉却清晰的命令,猛地一夹马腹!他胯下的战马嘶鸣一声,率先朝着刀疤脸汉子指示的东南方向冲去!
朱慈烺、周玉贞、陈云素、王承恩以及张宝鹏等人,立刻紧随其后!马蹄扬起一片尘土,一行人如同离弦之箭,迅速消失在东南方向的晨雾之中。
马蹄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荒野尽头。
城墙根下,刀疤脸汉子这才缓缓转过身。他望着那队人马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晨风吹起他额前凌乱的头发,露出那道狰狞的刀疤。他嘴唇无声地动了一下,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叹息:
“殿下…保重…”
随即,他脸上的悲悯和复杂瞬间褪去,又恢复了那副凶狠的兵痞模样。他对着手下那几个还有些发懵的溃兵吼道:“都他妈给老子精神点!别跟死了爹娘似的!等会儿闯王的大军开过来,都给老子把招子放亮点!机灵点!听见没有?!”
早在离开煤山不久,天色将明未明之际,李若琏便意识到,他们这一行人目标太大,尤其是太子朱慈烺和周玉贞、陈云素的气质,绝非普通流民可比。必须伪装!
他立刻下令,让众人寻找隐蔽处更换衣物。他们拿出几套最破旧、最不起眼的粗布衣裳。这些衣服颜色灰暗,沾满油污和尘土,散发着难闻的汗馊味。
角色分配:
祖父(老汉): 由王承恩扮演。他本就年长,面容沧桑。换上破旧打补丁的深灰色棉袄,腰里系根草绳,脸上再抹几道厚厚的灶灰,弓着腰,步履蹒跚,活脱脱一个逃难的乡下老汉。他怀中紧紧抱着那个用破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檀木小匣(内藏血诏)。
父亲: 由李若琏扮演。他换上同样破旧的褐色棉袄,头上扣着一顶破毡帽,遮住大半张脸。收敛起平日的锐气,微微佝偻着背,眼神低垂,扮演一个沉默寡言、饱经风霜的中年农夫。他的绣春刀用破布缠裹严实,藏在宽大的破衣下。
母亲: 由陈云素扮演。她换上一身深蓝色粗布女装,同样破旧不堪。头发用一块褪色的灰布头巾包得严严实实,脸上也抹了灰。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老汉”王承恩,扮演着孝顺的儿媳角色。
儿子(朱大郎): 由朱慈烺扮演。他穿着尺寸略大、灰扑扑的破袄裤,脸上、手上都抹满了灰黑的灶灰和泥土,几乎看不出原本清秀的轮廓。他微微低着头,努力模仿着乡下少年的拘谨和木讷。周玉贞给他起了个化名:“朱大郎”。
女儿: 由周玉贞扮演。她同样穿着破旧的女装,头巾裹发,脸上抹灰。她手中挎着一个破旧的布包袱,里面装着几块硬邦邦的干粮。
忠心奴仆: 由张宝鹏扮演。他身材高大,此刻却努力缩着肩膀,穿着一身更破旧的短打,脸上抹得最黑,扮作一个忠心耿耿但有些笨拙的“家仆”。他肩上扛着一个更大的破包袱,里面装着一些必要的杂物和少量应急的干粮、水囊。用破布包裹着一条长棍充当扁担(实则为鸟铳)
五人组成一个看似再普通不过的逃难家庭:年迈的祖父(王承恩)、沉默的父亲(李若琏)、操劳的母亲(陈云素)、木讷的儿子(朱慈烺)、伶俐的女儿(周玉贞),外加一个忠仆(张宝鹏)。他们互相搀扶(主要是陈云素搀扶王承恩),步履蹒跚。
在他们身后约百米开外,影影绰绰地跟着另几个身影。他们是李若琏挑选出的最精锐、最机警的锦衣卫(包括刘康、孙兆斌等人)。此刻,他们也完全变了模样:有的推着吱呀作响的独轮车,车上胡乱堆着些破烂家什,扮作逃难的货郎;有的背着破包袱,拄着木棍,步履蹒跚,如同流离失所的流民;有的则牵着几匹马,三三两两低声交谈,状若结伴逃荒的乡邻。他们刻意保持着距离,眼神却始终若有若无地锁定着前方那个“家庭”,手中的短刀、匕首或藏在行囊的短火铳,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就这样,这支伪装成逃难家庭的队伍,在几名“流民”的远远跟随下,沿着荒僻的小路,继续向着未知的东南方向艰难前行。每个人心中都清楚,这层薄弱的伪装,是他们在这乱世中活下去的唯一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