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厅厚重的雕花木门在裴御霆身后缓缓闭合,像一道屏障,将内里的喧嚣、珠光宝气与暖黄灯光一并隔绝在外。夜风裹挟着初秋的凉意扑面而来,带着一丝桂花的淡香,终于让他因室内燥热和方才那场戏剧性对峙而微烫的面颊,有了几分清爽。
“霆哥!等等我们!”陈锐咋咋呼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像阵小旋风似的追了上来。他身边的林泽文则走得沉稳些,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里,还带着未散的笑意。
裴御霆脚步未停,径直走向路边那辆早已等候的黑色迈巴赫。车身在夜色里泛着冷光,像一头蛰伏的猛兽。司机见状,立刻躬身上前,动作麻利地拉开了后座车门。
“就这么走了?”林泽文快步追上,语气里藏着几分戏谑,“好戏才刚开场呢。那位苏小姐可真是块硬骨头,居然敢当众让你下不来台,胆子够大。”
裴御霆这才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夜色像块深色绸缎,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他脸上没什么明显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似有星火在暗处跳跃,难以捉摸。
“下不来台?”他轻笑一声,尾音微微上扬,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我倒觉得,这比看那些人假惺惺的奉承有趣多了。”
陈锐夸张地挑了挑眉,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霆哥,你没被气糊涂吧?她可是当着整个宸国上流圈子的面,说你‘只会靠钞票刷存在感’!这话要是传出去,你裴大少的面子往哪儿搁?”
“而且效果已经出来了。”林泽文推了推眼镜,补充道,“刚才我进来时,已经听见好几桌人在议论。用不了明天,‘裴御霆被没落贵族千金当众羞辱’的消息,就得传遍整个社交圈。”
裴御霆的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袖口的纽扣:“传遍又如何?”他拉开车门,优雅地坐进后座,柔软的真皮座椅瞬间将他包裹。随后,他抬眼看向仍站在车外的两人,目光里带着几分玩味:“比起那些围着我转、只会说漂亮话的人,这样一个敢说真话的,难道不是更有意思?”
陈锐凑近车窗,眼神里满是探究:“霆哥,你该不会真对那个‘冰山美人’感兴趣吧?我可听说了,苏晚栀可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多少富二代、收藏家想请她修复文物、吃顿饭,都被她冷冰冰地拒了,碰了一鼻子灰。”
“硬骨头才值得啃。”裴御霆漫不经心地整理着领带,语气里带着几分猎人盯上猎物的兴奋,“软柿子一捏就烂,有什么意思?”
林泽文皱起眉头,语气难得严肃起来:“霆哥,你别大意。苏家虽然这些年没落了,但在宸国的传统文化圈、收藏圈里,声望还在。苏晚栀本人更不是简单角色——她可是国内顶尖的艺术品修复师,之前参与过故宫的古画修复项目,在学术界地位很高。招惹她,说不定会得罪一圈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裴御霆的目光透过车窗,望向拍卖厅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可他的眼前,却反复浮现出苏晚栀站在台上的模样——一身素净的白裙,身姿挺拔如松,眼神清澈却冰冷,像淬了冰的湖水,说起文物修复时,又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与专注。
“麻烦?”他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我最近正觉得日子过得无聊,正好找点乐子。”
他冲两人摆了摆手,示意司机开车:“你们继续玩,我先回去了。”
车窗缓缓升起,像一道无形的墙,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迈巴赫平稳地驶入夜色中的车流,黑色的车身在霓虹灯光下一闪而过,只留下陈锐和林泽文站在路边,面面相觑。
“完了完了。”陈锐拍了拍林泽文的肩膀,语气里满是无奈,“看霆哥这架势,是真的上心了。这下好了,宸国的社交圈怕是要翻天了。”
林泽文叹了口气,推了推眼镜:“我有预感,这位苏小姐,会是霆哥遇到的第一个‘对手’。”
车内,裴御霆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指尖却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节奏不疾不徐。表面上看,他似乎在闭目养神,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早已不像表面这般平静。
苏晚栀……
这个名字像一粒石子,投进了他早已波澜不惊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他见过太多女人,有妖娆妩媚的,有温柔体贴的,有才华横溢的,也有家世显赫的。她们要么对他阿谀奉承,要么故作矜持玩欲擒故纵,可从来没有一个人,像苏晚栀这样——完全无视他的身份、他的财富,甚至敢当众挑战他的权威。
这种新鲜的体验,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兴奋,像猎人嗅到了猎物的气息,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慢慢沸腾。
手机震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裴御霆睁开眼,瞥了一眼屏幕,是助理萧澈发来的消息:「先生,明天与亚太集团会面的资料已整理完毕,是否需要现在发送至您的邮箱?」
他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回复道:「稍等。先帮我查个人。」
几乎是瞬间,萧澈的回复就弹了出来:「请先生吩咐。」
裴御霆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片刻。他完全可以动用“渊镜”——那个由他一手建立、覆盖全球的情报网络,轻易获取苏晚栀的一切信息,包括她的童年、她的喜好、甚至她每天吃什么、见了什么人。可那样太没意思了,像一场提前知道答案的游戏,毫无挑战性。他更想一点点揭开这个女人的神秘面纱,享受追逐的过程。
「苏晚栀。苏家的独生女,艺术品修复师。」他最终回复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我只要她的公开资料,不用深入调查。」
「明白。五分钟内发送至您的邮箱。」萧澈的回复永远高效、简洁,从不拖泥带水。
裴御霆放下手机,目光投向窗外。车子正行驶在宸国最繁华的金融街上,两侧的高楼大厦灯火通明,巨大的LED屏幕闪烁着广告,车流如织,霓虹璀璨。这座城市像一台永不停歇的机器,每个人都在按照既定的轨道运转,精致又麻木。
作为裴家这一代的掌舵人,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表面上,他是那个流连于酒会、拍卖会,只会挥金如土的纨绔子弟;可实际上,他掌控着裴氏集团这个庞大的商业帝国,手里还握着“渊镜”这个隐秘的情报网络,能轻易搅动宸国的商界风云。
这种双重身份,让他像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这个浮华的世界。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没有意外,没有惊喜,日子过得像一杯温吞水,索然无味——直到今晚,直到遇见苏晚栀。
那个女人的出现,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劈开了他早已习惯的平静,打破了他精心维持的平衡。
手机再次震动,提示收到一封新邮件。裴御霆点开附件,屏幕上立刻出现了关于苏晚栀的资料。
资料很简洁,却字字关键:苏晚栀,26岁,毕业于宸国国立大学艺术史专业,以专业第一的成绩保研,后赴意大利佛罗伦萨美术学院深造文物修复,师从国际著名修复大师马可·卢西尼。回国后,在老城区创立了“晚栀工作室”,专攻古画、漆器、青铜器等高端艺术品修复。曾参与故宫博物院“清明上河图”的局部修复项目,还为多个私人收藏家修复过宋元时期的古画,在业内被誉为“文物医生”。苏家是宸国老牌贵族,祖上出过三位状元,民国时期更是商界名流,可惜十年前苏父去世后,家族产业逐渐衰败,如今只剩下一栋祖宅和一些珍藏的文物,靠苏晚栀修复文物的收入维持体面…
裴御霆的目光在“家道中落”“维持体面”这几个字上停留了许久。他太清楚“体面”这两个字的重量了。在宸国的上流圈子里,体面比什么都重要,哪怕家里早已捉襟见肘,也要穿名牌、开豪车,维持着最后的尊严。苏晚栀那种冰冷疏离的态度,或许就是她的铠甲,是她在这个浮华世界里,保护自己和家族体面的方式。
可资料里没有写的是,她站在台上时,眼里那种对文物的热爱与执着;没有写她驳斥他时,那种冷静又犀利的气场;更没有写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像能看透人心,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这时,一条新的信息跳了出来,来自一个加密的聊天框——那是“渊镜”内部的紧急通讯频道。
「先生,监测到您查询了苏晚栀的公开资料。是否需要启动深度调查?可提供她的财务状况、人际网络、日常行踪、甚至通讯记录等详细信息。」
裴御霆皱了皱眉,指尖飞快地敲击屏幕:「不必。只需要保持距离观察,没有我的指令,不许擅自调查她的私人信息。」
「明白。」对方回复得很快,又补充了一句,「根据初步数据扫描,苏小姐最近似乎面临财务困境。苏家祖宅年久失修,上个月屋顶漏水,损坏了几幅古画,修复祖宅需要至少五百万资金,她正在私下联系收藏家,想抵押部分文物换取资金,但目前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买家。」
这条信息让裴御霆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味。财务困境……这可是个绝佳的突破口。他完全可以以“资助修复祖宅”为借口,接近苏晚栀,甚至让她欠下自己一个人情。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了下去。以苏晚栀的性格,这种带着施舍意味的帮助,只会让她更加反感,甚至可能直接断绝所有联系。用金钱作为敲门砖,太过庸俗,也太过侮辱人——尤其是对一个视文物修复为信仰的人来说。
他需要一个更自然、更巧妙的方式,一个能让她无法拒绝,又能让两人产生交集的理由。
迈巴赫缓缓驶入位于宸国市中心顶级豪宅区的裴家宅邸。这里与苏晚栀所在的老城区截然不同——巨大的铁门后,是开阔的庭院,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喷泉在灯光下喷涌出晶莹的水花,两旁的香樟树郁郁葱葱,散发着清新的气息。主宅是一栋融合了中式园林与现代设计的建筑,白墙黛瓦,飞檐翘角,却又在细节处融入了高科技的安保设施,低调中透着难以言喻的奢华。
裴御霆下车,走进主宅,穿过金碧辉煌的客厅,来到二楼的书房。他走到书架前,转动了一个青铜鼎的摆件,书架缓缓向两侧分开,露出一道暗门。推开门,里面是一个充满科技感的房间——数十个屏幕整齐地排列在墙上,显示着世界各地的实时监控画面和数据流,控制台前坐着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工作人员,正专注地操作着电脑。这里,就是“渊镜”在宸国的核心指挥中心之一。
“先生。”看到裴御霆进来,工作人员立刻起身行礼。
“把今晚拍卖会的录像调出来,重点是苏晚栀质疑胸针的那段。”裴御霆走到控制台前,语气平静。
“是。”
很快,屏幕上就出现了拍卖会的现场画面。镜头聚焦在苏晚栀身上——她站在台上,手里拿着那枚“维多利亚时期蓝宝石胸针”,眉头微蹙,眼神专注地看着胸针的细节。随后,她抬起头,看向拍卖师,语气冷静却坚定地指出胸针的破绽:“这枚胸针的宝石切割工艺是现代的,底座的鎏金层厚度也不符合维多利亚时期的标准,应该是近十年内仿制的赝品。”
屏幕上,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清晰可见——说话时,她的手指轻轻拂过胸针的边缘,带着对文物的珍视;面对台下的质疑,她没有丝毫慌乱,而是拿出随身携带的放大镜,现场展示胸针的细节,逻辑清晰地列出证据;最后,她看向裴御霆,眼神冰冷,说出那句“比起某些只会靠钞票刷存在感的人,专业知识和严谨态度才是收藏领域真正的通行证”时,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裴御霆反复播放着这段录像,目光越来越深邃。他看着她专注时的认真,看着她辩论时的犀利,看着她面对众人目光时的从容不迫。这个女人,像一把未开刃的宝剑,看似冰冷,实则锋利,一旦出鞘,就能惊艳全场。
“有趣,真是太有趣了。”他低声呢喃,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关掉屏幕,裴御霆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庭院的景色。夜色渐深,喷泉的水花在灯光下泛着银光,远处的城市灯火璀璨,像一片星海。这座城市他太熟悉了,熟悉到知道每一条街道的走向,每一栋建筑的历史,可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对一个人产生如此浓厚的兴趣。
苏晚栀……他再次默念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味一杯陈年的威士忌,初入口时辛辣刺激,回味却绵长醇厚,让人忍不住想再尝一口。
他知道,这场追逐游戏,才刚刚开始。而他,从来都是一个享受过程的猎手。
裴御霆拿起手机,给萧澈发了一条信息:「明天上午的所有行程全部取消。帮我准备一份礼物,要得体、有格调,不能太贵重,也不能显得刻意——送给一位在文物修复领域很专业的女士。」
发送成功后,他关掉手机,走到酒柜前,为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动,映照出他眼中闪烁的光芒。他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热的感觉,却让他更加清醒。
今夜,注定无眠。
他想起苏晚栀那双冰冷的眼睛,想起她专注的神情,想起她犀利的话语。这些画面像电影片段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他甚至开始期待,下次见到她时,她会是什么反应——是依旧冰冷疏离,还是会因为他的“礼物”,露出一丝不一样的表情?
裴御霆靠在窗边,手中握着酒杯,目光望向苏晚栀工作室所在的老城区方向。那里的灯火不像市中心那样璀璨,却带着一种古朴的温暖。他仿佛能看到,在那间小小的工作室里,苏晚栀正坐在修复台前,专注地修复着一件古画,灯光柔和地洒在她的脸上,像一幅安静的油画。
这个女人,就像一件神秘而珍贵的文物,等着他一点点去探索,一点点去读懂。
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夜色渐浓,宸国的灯火依旧璀璨。在这浮华的表象之下,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悄然转动。一场关于追逐与被追逐、试探与靠近的故事,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