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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生金最新章节,黄土生金章节在线阅读

精选的一篇都市种田小说《黄土生金》,在网上的热度非常高,小说里的主要人物有郝延安林静,作者若尘归,无错版非常值得期待。《黄土生金》这本都市种田小说目前连载,更新了121245字,最新章节第14章。主要讲述了:雪花无声地落在窑洞前的苹果树枝上,将枝丫包裹成毛茸茸的银白色。郝延安送走最后一位乡亲,站在门口望着雪幕中远去的灯笼光点,正准备转身回屋,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院墙外的老槐树下跺着脚取暖——是邻村来的女…

黄土生金最新章节,黄土生金章节在线阅读

《黄土生金》精彩章节试读

雪花无声地落在窑洞前的苹果树枝上,将枝丫包裹成毛茸茸的银白色。郝延安送走最后一位乡亲,站在门口望着雪幕中远去的灯笼光点,正准备转身回屋,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院墙外的老槐树下跺着脚取暖——是邻村来的女教师林静。

“林老师?这么晚了,你咋还没回去?”郝延安快步走过去,发现她的围巾上已经结了一层白霜,发梢也沾着细碎的雪粒,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林静抬起头,眼镜片被呼出的热气蒙住了,显得有几分狼狈。“李技术员,我……我来找你说件事。”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不知是冷的还是紧张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又松开。

郝延安连忙把她请进窑洞。父亲正坐在炕沿抽烟,见状,默契地提着一壶开水说要去找老支书商量事情,掀开厚重的棉门帘出去了,临走时还特意把门帘掖得严严实实。

窑洞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煤油灯的光晕在土墙上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林静是两年前从省城师范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乡里支教的,和郝延安在推广果树种植的科技讲座上相识。这两年来,他们一起翻山越岭去给果农讲课,一起在煤油灯下整理技术资料,一起看着苹果树苗在黄土坡上扎下根来。不知不觉中,某种情愫也如春日的藤蔓,悄悄爬上了两人的心头。

“延安,”林静少有地直呼他的名字,声音轻得像是一片雪花落在枝头。她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学校要调我回市里了,教育局下了文件。”

郝延安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他强作镇定,转身往炉子里添了块煤:“这是好事啊,你终于能回城里了。这里条件太苦,本就不该留你这样的城里姑娘太久。”他的声音刻意放得轻松,却掩不住那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可是……”林静抬起头,眼中水光粼粼,像是融化的雪水汇成的清泉。她向前迈了一小步,煤油灯的光恰好照在她的脸上,将那细腻的肌肤映得柔和动人。“我向局里申请了留下,他们同意了。”

“为什么?”郝延安脱口而出,手中的火钳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你不是一直说想回城里生活吗?这里冬天冷得刺骨,夏天黄土扑面,你一个城里姑娘……”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带着几分不解,几分心疼。

林静又向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抬起头,勇敢地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虽轻却坚定:“因为我发现这里有让我舍不得走的东西。”她的目光温柔而执着,像是春日里第一缕穿透云层的阳光,“每次看到你在果园里忙碌的身影,每次听到你给乡亲们讲解技术时的耐心,每次和你一起看着夕阳从山梁上落下……我都觉得,这里好像也有了家的感觉。”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延安,咱们相处也两年了,你难道不明白我的心意吗?”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像是风中摇曳的苹果花,脆弱却又坚韧地绽放着。

郝延安望着她被冻得通红的脸颊,望着那双镜片后清澈的眼睛,心中涌起一阵酸楚的暖流。他何尝不明白?多少个深夜,他也会想起她微笑时眼角弯起的弧度;多少次困难面前,他也会因为她的鼓励而重拾信心。可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何止是千沟万壑的黄土高坡?

窑洞里静得能听到雪花敲打窗纸的声音,沙沙作响,像是情人的低语。煤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土墙上,时而分开,时而交叠,像是在诉说着一段无法言说的情愫。

窑洞里静得能听到灯芯燃烧的噼啪声,每一声都像敲在郝延安的心上。他何尝不知林静的心意?那些共同经历的点点滴滴,早已如春日的雨水,悄无声息地渗入他内心的土壤。

他记得去年开春,他们一起去王家坳讲课。山路陡峭,林静穿着不合脚的胶鞋,一路跌了三跤,裤腿上沾满了泥浆,却始终紧紧护着怀里的讲义。到了村里,她顾不上休息就站在土台子上,用生硬的陕北话给老乡们讲解果树病虫害防治,阳光照在她渗着细汗的鼻尖上,亮晶晶的。

他记得无数个夜晚,她坐在煤油灯下帮他整理技术资料,纤细的手指在纸上飞舞。有时累了,她就趴在桌上小憩,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像个需要人呵护的孩子。可一旦醒来,又立刻精神抖擞地继续工作。

他更记得,每次去县里开会回来,总能在包里发现她悄悄塞进来的东西——有时是一本皱巴巴的《果树栽培技术》,显然是托人从城里捎来的;有时是几块用油纸包好的饼干,带着淡淡的奶香;甚至有一次,是一支护手霜,纸条上写着:“天天摆弄果树,手都裂口子了,记得擦。”

这些细微的关怀,像一根根无形的线,将他的心牢牢系住。多少个夜晚,他躺在炕上,望着窑顶的椽子,眼前浮现的都是她的笑靥。可他始终不敢捅破这层窗户纸,生怕一旦说破,就连现在这样并肩而立的机会都会失去。

“林静,”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磨砂纸擦过粗糙的木板,“你是城里姑娘,终究要回去的。我是黄土窝里长出来的人,根就在这里。咱俩……不合适。”每说一个字,都像有针在刺他的心。

“什么叫合适?”林静突然激动起来,声音里带着哽咽,“不就是你在黄土地上种苹果,我在黄土地上教孩子吗?有什么不合适的?”她向前一步,煤油灯的光将她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微微颤抖,“我们可以一起改良品种,一起教乡亲们识字,一起看这片土地一天天变好……”

郝延安苦笑一声,那笑容里盛满了无奈与心疼:“你想想,要是真在一起,你愿意一辈子住窑洞?愿意天天吃小米土豆?愿意冬天上厕所要跑到院子那头?愿意生了孩子也跟着咱们受苦?”他列举的每一个问题,都像是一块石头,重重砸在两人之间。

林静愣住了。这些问题她不是没想过,但在美好的感情面前,它们总是被自动淡化。此刻被如此直白地摊开在昏黄的灯光下,她才真正意识到这些现实的分量。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爸妈已经在村里给我相了亲,”郝延安继续说,声音低沉得几乎要被灯芯的噼啪声掩盖,“是后村张家的女子,能干农活,会持家,我爹很中意。”他说这话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炕沿上的一个疤节,那是他小时候磕碰留下的。

林静的眼泪终于落下来,一颗接一颗,像是断线的珠子:“所以你从来就没想过和我有将来?”她的声音轻得像是一片羽毛,却重重地压在郝延安的心上。

“想过,”郝延安老实承认,声音里满是苦涩,“每天晚上躺炕上都想。”他抬起头,目光穿过窗纸上的破洞,望向外面纷飞的大雪,“想你要是跟我过,会不会后悔;想你爸妈要是知道女儿嫁到穷山沟,该多心疼;想咱们的孩子将来是继续种地还是能走出大山……”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沉重:“林静,喜欢是两个人的事,可婚姻是两家人的事。你们城里人讲爱情至上,我们乡下人讲实实在在的生活。我不能自已地留你在这里受苦。”这句话他说得极其缓慢,每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最深处挖出来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咳嗽声,是父亲回来了。老人很懂规矩地在门外跺跺脚上的雪,大声说:“延安啊,雪更大了,得送林老师回去了!”那声音打破了窑洞里凝重的气氛,也打断了两人之间最后的可能。

两人走出窑洞,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父亲把一件军大衣塞给郝延安:“穿上,路上护着点林老师,别摔着。”老人目光复杂地看了林静一眼,那眼神里有怜惜,有无奈,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一路上,两人默默无语。雪还在下,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膀上。林静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心上。到了学校宿舍门口,她突然转身抱住郝延安,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襟:“我不怕吃苦,真的不怕……”她的声音闷在他的胸口,带着绝望的哭腔。

郝延安的身体僵硬了一瞬,然后缓缓抬起手,轻轻推开她。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心编织的苹果枝手环——那是秋天时他用修剪下来的枝条特意为她做的,每一个结都打得认真而细致。

“留着做个念想吧,”他声音沙哑,将手环放在她冰凉的手心里,“你值得更好的生活,不该被困在这黄土高坡上。”他的手指在她掌心停留了一瞬,那温度烫得吓人。

林静哭得更厉害了,肩膀不住地颤抖。她知道,这不是他不爱她,而是他爱得太实在,太负责任。他宁愿自己承受这份痛苦,也不愿让她将来后悔。这份认知让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嘹亮的唢呐声,划破了雪夜的寂静。那调子欢快中带着几分苍凉,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分明是陕北人再熟悉不过的迎亲曲。

郝延安愣了一下,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是迎亲的调子,谁家大半夜办事?”这不合常理的时辰让他皱起了眉头。

只见一队披红挂彩的人马举着火把从山梁上转出来,在白雪覆盖的坡路上蜿蜒成一条火龙。火光映照着飘落的雪花,给这支夜行的迎亲队伍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领头的是村里的王大叔,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蓝布棉袄,胸前别着朵大红花,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看见站在宿舍门口的郝延安和林静,老王快步走过来,脚下的雪咯吱作响。“延安!正好碰见你了!”他嗓门洪亮,带着掩不住的喜气,“俺家小子从城里带回个媳妇,今晚是良辰吉时,这就迎亲去,明天正式办事,你一定得来喝喜酒啊!”

老王说着,从怀里掏出个红纸包,硬塞到郝延安手里:“喜糖,沾沾喜气!”这时他才注意到站在阴影里、泪眼婆娑的林静,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

他把郝延安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城里姑娘是好,知书达理的,但不经折腾。”老王叹了口气,火光在他脸上跳跃,“你看俺家小子,原先不也谈了个城里对象?花前月下的倒是浪漫,可真要过日子了,嫌咱这穷,嫌没抽水马桶,最后咋样?”他摇摇头,“还是回来娶了本分实在的农家女子,能下地干活,能伺候公婆,能生养娃儿。”

老王拍拍郝延安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过日子嘛,实实在在最重要。那些个情啊爱啊的,顶不了饭吃,顶不了衣穿。”他的声音虽低,但在寂静的雪夜里,每个字都清晰地飘进了林静的耳朵。

迎亲队伍继续向前行进,唢呐声重新响起,在山谷里回荡,渐行渐远。火把的光亮在雪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明明灭灭,终于消失在山梁后面。

郝延安和林静相对无言,站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唢呐的余音还在耳畔萦绕,老王那番话像一根根针,扎在两人的心上。他们都明白,那不仅是老王的人生感慨,更是这片黄土地上千百年来延续的婚姻观的最直白表达。

林静望着迎亲队伍消失的方向,突然觉得那唢呐声不像是在庆祝,倒像是在为某种东西送葬。她握紧了口袋里那个苹果枝手环,粗糙的触感硌得手心发痛。

郝延安低下头,看着雪地上杂乱无章的脚印,那些脚印很快就被新雪覆盖,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他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深深叹了口气,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团雾,又慢慢散去。

最终,林静颤抖着手,接过了那个用苹果枝精心编织的手环。指尖触碰到粗糙的树皮纹理时,她仿佛触摸到了这片黄土地的脉络,也触摸到了两人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明白了。”她的声音轻得像雪花落地,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祝你幸福。”这句话她说得极其艰难,每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最深处剥离出来的,带着血和泪。

她转身跑进宿舍,木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郝延安听见门内传来压抑的哭声,那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捂住了一般,闷闷的,却比任何号啕大哭都更令人心碎。他抬起手想要敲门,最终却无力地垂下。

雪地里,他独自站着,一动不动,任由雪花落满肩头。手中的那包喜糖硌在掌心,红色的包装在雪光中刺目得像是心头滴落的血。他想起林静第一次来村里时,也是这样一个雪天,她拖着大大的行李箱在坡路上踉跄,他顺手帮她提了一把,她笑着道谢,眼镜片后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更衬得夜寂静得可怕。宿舍窗户的灯光暗了下去,像是最后一点希望也被掐灭了。郝延安弯腰,从雪地里拾起一片被风吹落的红纸——是喜糖包装上掉下来的碎片。他小心地将它揣进兜里,仿佛收藏起一段永远无法实现的梦。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踩雪的咯吱声。父亲提着马灯寻来了,昏黄的光圈在雪地上摇曳。

“回去了,延安。”父亲的声音平静而沧桑,他伸出手拍拍儿子的肩,那手掌粗糙却温暖,“人生就像种树,不是所有喜欢的品种都适应当地水土。”

老人望向宿舍紧闭的门,又看看满身是雪的儿子,叹了口气:“强求了,两个都活不好。就像你前年非要试种的那批南方果树,看着光鲜,到底熬不过咱这的寒冬。”

父亲提起马灯,照亮回家的路:“咱这黄土坡啊,看着贫瘠,却能养活最耐旱的枣树和最顽强的苹果树。找棵能在这里扎下根的,才能长得长远。”

郝延安最后望了一眼那扇漆黑的窗户,转身跟着父亲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雪地上留下两行深深的脚印,一路延伸向坡下的窑洞,很快又被新雪覆盖。

身后的宿舍里,林静靠在门后,借着窗外的雪光,凝视着手中那个苹果枝手环。她发现编织的缝隙里,竟然藏着一个小小的、已经干枯的苹果花苞——那是去年春天,郝延安特意收藏的,他说这是希望之花。

泪水再次模糊了她的视线。原来,他不是没有想过他们的将来,只是早早就看清了结局。

第二年春天,当苹果树抽出第一抹新绿时,郝延安娶了后村张家的女子。新娘子叫秀兰,脸被黄土高原的风沙吹得红扑扑的,手指粗壮有力,掌心有着厚厚的老茧,一看就是能在黄土坡上刨食吃的好手。

婚礼办得热闹非凡。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来了,窑洞前的空地上摆开了二十几张八仙桌。新娘子穿着大红棉袄,头上盖着红盖头,由媒婆搀扶着跨过门口的火盆,火星子噼啪作响,寓意着往后的日子红红火火。

拜天地时,郝延安穿着崭新的中山装,胸前别着朵大红花。他机械地跟着司仪的喊声行礼,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远处山梁上的小路——那是通往学校的方向。秀兰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走神,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肘,郝延安这才回过神来。

敬酒时,老王喝得满脸通红,拍着郝延安的肩膀大声说:“这就对了!娶媳妇就要娶咱黄土坡上的女子,实在!”秀兰在一旁羞涩地笑着,给客人斟酒的手稳当而利落。

林静没有来喝喜酒。只有一份托人捎来的礼物——一套精装的《果树栽培大全》,书页间还夹着一枚精致的书签,上面压着一朵干枯的苹果花。郝延安摩挲着那朵花,久久没有说话。

后来听说,林静在开春前就调回城里了。走那天,许多学生去送她,拉着她的衣角哭成一片。她给每个孩子都送了笔记本和铅笔,嘱咐他们要好好读书。汽车发动时,有个孩子突然唱起了她教的歌谣,接着所有人都跟着唱起来。据说林老师透过车窗挥手,眼镜片后都是泪水。

天气转暖后,苹果树开花了,漫山遍野的白。郝延安常常站在果园里,望着那片花海出神。有时他会不经意地望向山梁那边的学校,每当看到新来的教师穿着林静常穿的那种淡色风衣时,他的心都会不由自主地揪紧。

新来的教师也是个城里姑娘,梳着和林静相似的马尾辫,走起路来也喜欢一跳一跳的。每当这时,郝延安就会更加埋头干活,用力地挥舞锄头,仿佛要将所有的念想都埋进黄土里。他精心侍弄着每一棵果树,嫁接新品种,改良土壤,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果树的培育中。

秀兰话不多,但很细心。她总会在郝延安劳作时,默默送来一壶凉茶和擦汗的毛巾;晚上回家,窑洞里的炕总是烧得暖暖的,桌上摆着热腾腾的小米粥和烙饼。有时她会轻声告诉郝延安,哪棵果树长了虫害,哪片地需要追肥,她的观察总是很准。

一天傍晚,郝延安在果园里发现了一棵特别的苹果树——它的花比别的树都要白,都要密。他想起这是去年和林静一起嫁接的新品种。望着满树繁花,他忽然觉得胸口闷得难受。

秀兰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递上一碗水:“这棵树长得真好。”她轻声说,目光温和而平静,“听说去年有个女老师帮了不少忙?”

郝延安愣了一下,点点头。秀兰看着满树白花,淡淡地说:“明年该能结果了。不知道结出来的果子,是甜还是酸。”

夕阳西下,夫妻俩一前一后往家走。秀兰始终跟在郝延安身后一步远的地方,保持着陕北婆姨应有的距离。她的影子长长地拖在黄土路上,时而与郝延安的影子交叠在一起,时而又分开。

苹果花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甜中带着一丝微苦,像是爱情的味道,又像是生活的滋味。

那是一个寻常的午后,郝延安正在窑洞前修补农具,秀兰默不作声地走过来,将一个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的包裹放在他手边的木凳上。

“城里寄来的。”她简单地说,手指在围裙上擦了擦,眼神平静如水,“给你的。”

郝延安拆开包裹,几本崭新的果树栽培技术书籍滑落出来。最上面一本的扉页上,清秀的字迹写着:“愿黄土不负有心人。——林静”。书页间还夹着一封信,简短地提到她在一家农科所工作,这些书是她特意找专家挑选的。

他抬起头,有些忐忑地望向妻子。秀兰不识几个字,但摩挲着光滑的封面,她知道这是好东西。“给你用的。”她重复道,脸上没有一丝猜疑和嫉妒,只有一种近乎豁达的平静,“人家有心了。”

那一刻,郝延安忽然觉得喉头哽咽。他看着妻子被太阳晒得微红的脸庞,看着她眼角的细纹和手上粗大的关节,忽然明白了这种平淡踏实的生活,或许就是黄土高原上最真实的爱情。它不像城里人那般轰轰烈烈,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誓言,却像脚下的黄土地一样深厚实在,能在干旱的日子里保持水分,在风霜来临时提供庇护。

夕阳西下,他扛起锄头准备回家。秀兰默契地跟在身后,始终保持一步的距离——这是陕北婆姨世代相传的习惯,既不太近也不太远,恰到好处地维持着夫妻间的分寸与默契。她的影子长长地拖在黄土路上,时而与他的影子交叠在一起,时而又分开,就像他们的生活,既有交集又各自独立。

路边的苹果花开得正盛,漫山遍野的白,像是去年冬天的雪,又像是新娘头上的婚纱。郝延安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黄土的厚重和花香的清甜,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奇妙地融合在一起,成为这片土地特有的气息。

秀兰也停下来,默不作声地站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片花海,轻声说:“今年花开得密,秋天果子一定结得好。”

郝延安回头看看妻子,忽然发现她的鬓角别着一朵小小的苹果花,白瓣黄蕊,衬得她黝黑的脸庞格外生动。他不知这是她有意别上的,还是劳作时无意间沾上的。

“回家吧,”他说,声音比平时柔和了许多,“晚上想吃啥?我给你做。”

秀兰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嘴角微微扬起:“都行。”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远处的窑洞前。郝延安看着这片生他养他的黄土地,看着身边这个将与他共度一生的女人,忽然觉得心中那片一直空着的地方,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他的根,早已深深扎进了这片深情的土地。而这片土地,也以它自己的方式,给了他最踏实的回报——不是轰轰烈烈的爱情,而是细水长流的相守;不是浪漫的誓言,而是无声的陪伴;不是花前月下的激情,而是黄土高原上最朴实的相濡以沫。

苹果花的清香在晚风中弥漫,甜中带着一丝微苦,像是爱情的味道,又像是生活的滋味。但无论是甜是苦,这都是他自己选择的人生,是他愿意用一生去守护的扎根之地。

苹果花开过三度,枝头的果实一年比一年繁硕,秀兰的肚子也如揣了个小西瓜般,一天天圆润起来。终于,在一个秋风送爽、晨露未晞的清晨,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从窑洞里传出,划破了黄土高原的宁静——秀兰为郝延安生下了第一个孩子。

接生婆是邻村最有经验的王婆子。她利落地剪断脐带,将哇哇啼哭的婴儿用早已备好的红布襁褓裹好,仔细端详了片刻,脸上堆起的笑容里便掺进几分显而易见的遗憾。她抱着孩子走到外间,对守候已久的郝延安道:“是个女子。身子骨倒是结实,哭声响亮得很!”她顿了顿,像是要弥补什么似的,赶紧补充,“不过不打紧,头胎开花,二胎结果。秀兰骨盆宽,明年再加把劲,准能生个带把的!”

外屋里烟雾缭绕。郝延安的父亲蹲在门槛上,古铜色的脸庞埋在劣质旱烟辛辣的烟雾里,看不清具体表情。他只是沉默地、一口接一口地吸着烟袋锅子,烟锅里的火光明明灭灭。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咳嗽了一声,声音干涩得像秋风刮过玉米秆,淡淡地说了句:“先开花后结果,也好。母女平安就成。”说罢,又深深吸了一口烟,那烟雾浓得化不开,将他眉宇间那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笼罩得严严实实。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飞遍了不大的村子。晌午过后,村里的老婶子、小媳妇们便三三两两地提着鸡蛋、挂面来看月子了。

快人快语的赵婶一进门就亮开大嗓门:“哎哟哟,让婶子瞧瞧咱延安的娃!”她接过孩子,颠了颠,“是个俊女子!眉眼像她爹,秀气!”然而那夸赞声过后,她的眼神便不由自主地在孩子身上扫了几个来回,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压低声音对旁边的李大娘说:“唉,就是个女子……延安可是咱村有本事的人,如今这苹果园搞得红红火火,咋就没得个儿子来继承家业呢?”

李大娘一边熟练地帮着收拾炕沿,一边附和:“说得是哩。不过秀兰身子壮实,一看就是好生养的,下次准行!明年保准抱个大胖小子!”

炕上的秀兰听着这些看似道喜、实则惋惜的议论,脸上初为人母的喜悦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和不安。她下意识地紧了紧盖在身上的被子,目光悄悄瞟向站在床边的丈夫。

郝延安从李大娘接过那个还带着胎脂、皱巴巴的小生命那一刻起,眼里就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悦。他的动作僵硬又笨拙,仿佛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瓷器,小心翼翼到连呼吸都放轻了。他的指腹,常年劳作粗糙如锉刀,此刻却以一种惊人的轻柔,抚过女儿柔嫩得几乎透明的小小脸颊。

他抱着孩子坐到炕沿,凑到虚弱的秀兰面前,声音里带着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喜:“秀兰,你快看,她的眼睛多像你,亮晶晶的,像是落了星星进去。”

秀兰勉强支起身子,靠在摞起的被褥上,脸上带着初为人母的疲惫与难以言说的幸福,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不安。她看着丈夫毫不作伪的欣喜,反而更觉愧疚,声音细若蚊蚋:“是个女子……没能给你生个儿子,委屈你了。”

“胡说啥呢?”郝延安立刻打断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愠怒,“女子咋了?女子也是咱的骨血,是咱俩的宝贝疙瘩。我看咱娟儿就很好,你看她这小眼神,东瞅西看的,机灵着呢!将来肯定比你还强!”

他给孩子取名“娟”,取自“娟秀美好”,寓意聪慧灵巧,每一个笔画都透着郑重,没有丝毫因是女儿而起的敷衍之意。

这份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珍视,在一个月后的满月宴上引发了真正的冲突。按照陕北老规矩,生了儿子是“弄璋之喜”,要大摆筵席,响吹细打,祭祖告天,遍请亲朋;若生了女儿,则是“弄瓦之喜”,往往自家人凑在一起吃碗长寿面,至多再加几个鸡蛋,就算过了。

但郝延安却执意要办酒,规模和排场比他当年娶亲时也差不了多少。他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张罗,买肉沽酒,定做雪白的馒头。

父亲第一个沉下了脸。老人家蹲在窑洞门口,烟袋锅子磕得砰砰响:“就是个女子娃,闹这么大动静做甚?悄没声息吃了面就行了!也不怕左邻右舍笑话咱家没规矩?”

老王也闻讯赶来,把他拉到一边推心置腹地劝:“延安,叔知道你喜欢这丫头,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老辈传下来的规矩是规矩!等明年,秀兰给你生个虎头虎脑的小子,到时候咱杀猪宰羊,风风光光大办!这丫头的满月,简单点就过去了!”

郝延安却不为所动。他亲自系上围裙下厨掌勺,炒香了臊子,蒸好了馍馍,又煮了一大锅红鸡蛋,挨家挨户去送,声音洪亮,笑容坦荡:“叔,婶子,后天咱家娟儿满月,都来喝杯酒!我郝延安得女,是天大的喜事!”

他甚至当着前来帮忙的乡亲们的面,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谁说女子不如男?我这几百亩苹果园,将来还要指望咱娟儿来接班呢!”

这话像一块石头投进了平静的池塘,在村里激起了不小的波澜。碾盘边、井台旁,人们窃窃私语。老辈人摇头:“延安这娃啥都好,就是书读得太多,脑子读迂了咯!”有人嗤笑:“分明是嘴硬!心里指不定多盼小子呢!”更多人则是纯粹的不解:“闺女终归是别人家的人,疼也白疼,产业最后还不是便宜了外姓人?”

满月酒那天,还是来了不少乡亲。窑洞里外摆开了桌子,酒菜飘香,气氛热闹。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几杯烧酒下肚的老王看着郝延安抱着女儿,笑得见牙不见眼地满场转悠,接受着众人对孩子的夸赞(无论是否出于真心),他忍不住又凑过去,拉着郝延安的胳膊,喷着酒气再次唠叨:“延安啊,不是叔喝多了说你,你这苹果园搞得再好,再红火,没个儿子,以后传给谁?难道真传给娟儿?她将来总要出嫁,难道带着这苹果园当嫁妆?最后还不是落到外姓人手里?你这辛苦一辈子,图个啥?”

郝延安“嚯”地站起身,怀里还稳稳抱着女儿郝萍。孩子的眼睛乌溜溜的,正好奇地望着满屋子的人。他被老王的话激起了性子,目光扫过在场每一张熟悉的面孔,声音洪亮却异常坚定:

“今天各位叔伯兄弟都在,我郝延安就借着酒劲说句心里话!”他稍稍举高了怀中的女儿,像是展示最珍贵的宝贝,“我闺女郝萍,就是我郝延安的根苗!是我和老李家的血脉!以后她长大了,愿意读书,我砸锅卖铁也供她读到北京去!愿意留下来种苹果,我就手把手教她所有的技术,一点不留!”

他的目光变得深沉,望向窗外月光下起伏的黄土高坡:“这片黄土地,它不认男女,它只认谁对它真心,谁对它实意!谁真心实意待它,它就结出好果子回报谁!我郝延安辛辛苦苦创下的这份产业,将来我闺女继承,天经地义!”

窑洞里霎时间安静得可怕,只剩下油灯芯子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随即,各种压抑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有人摇头,有人咂嘴,有人交换着难以置信的眼神。

秀兰站在丈夫身后,看着他并不宽阔却异常挺拔的背影,听着他掷地有声的话语,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只知道埋头干活的男人,此刻为了女儿,竟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勇气。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与悸动,悄悄伸出手,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轻拉住了郝延安后腰的衣角,那粗糙的布料此刻却让她觉得无比踏实。

一直沉默抽烟的父亲,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有不解,有无奈,或许还有一丝被触动后的释然。他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是佝偻着背站起身,走到郝延安身边,从怀里摸索出一根细细的、编织精巧的红绳,默默地、小心翼翼地系在了孙女胖乎乎的小手腕上。那红绳,是老人家偷偷准备了很久的,原本满心期盼着能系在孙子的脚踝上,寓意拴住平安,长命百岁。

夜深人静,宾客散去。郝延安抱着终于熟睡的女儿,在弥漫着酒气和饭菜味的窑洞里轻轻踱步。秀兰收拾完碗筷,靠在炕沿上,轻声说:“其实……爹和叔伯们说那些话,也是为咱好,为这个家好。”

“我知道,”郝延安停下脚步,望着窗外。月光如水,洒在静谧的苹果园上,那些新栽的树苗正在暗夜里悄悄扎根,“他们的心不坏,都是老理儿。但咱娟儿,”他低头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不能再活在那些老规矩里了。她得有更好的活法,比我们更宽的出路。”

他的思绪飘远了,想起了林静,想起了那个像风一样自由、勇敢却又最终被现实吹走的城里姑娘。她当年站在苹果园里,指着这片土地说:“这里需要改变,不仅仅是苹果的品种,更是人的想法。”当时他似懂非懂,而现在,看着怀中这个柔软的小生命,他忽然深刻地理解了这句话。改变,或许就该从这一刻,从他如何对待自己的女儿开始,从赋予她不同于祖辈的选择开始。

“秀兰,”他忽然转过身,眼神在昏暗的油灯下闪着光,“等娟儿大了,到了年纪,咱就送她去城里,读最好的学校,让她去见咱没见过的世面。她要是学成了,愿意回来,这片果园就是她的新天地;她要是翅膀硬了,想往更高更远的地方飞,咱也绝不拦着!”

秀兰听着丈夫描绘的、与她认知截然不同的未来,眼神有些茫然,但她看着丈夫脸上那种坚定而充满希望的光芒,最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选择相信他。就像当年所有人都不看好他种苹果时,她相信他一样。时间最终证明,他是对的。

窗外的苹果园里,新一批果树正在月光下悄悄舒展根系,贪婪地汲取着养分,等待破土而出的春天。没有人知道,在这片古老的、看似一成不变的黄土地下,一场静悄悄的变革,正随着一个新生命的到来和郝延安执拗的爱,悄然萌芽,蓄势待发。

而郝延安心里比任何时候都清楚,他为之奋斗、期盼的“好年景”,绝不仅仅在于苹果的丰收和生活的富足,更在于下一代人——尤其是他的女儿娟儿,能否挣脱枷锁,活出一个比他们更宽广、更自由、更多选择的人生。那才是这片土地所能结出的、最甜美的果实。

小说《黄土生金》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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