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被粗暴地推开,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呻吟。
刘桂兰叉着腰站在门口,身后的光线将她瘦削的身影拉得又长又扭曲,像个张牙舞爪的鬼影。她的三角眼在昏暗的柴房里扫了一圈,最后死死钉在土炕上的苏念禾身上。
“装死呢?”刘桂兰的声音尖利又刻薄,像一把生锈的锥子,“我告诉你苏念禾,别给脸不要脸!李家的三百块彩礼已经说定了,这事由不得你!今天你要是还犟,我就把你捆了直接送过去!”
苏念禾撑着手臂,慢吞吞地坐了起来。她垂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中的冷光,只露出一个苍白瘦削的下巴,身体微微发抖,看上去既虚弱又可怜。
这副模样,正是刘桂兰最熟悉的那个任她拿捏的侄女。
看到她这副“怂样”,刘桂兰心里的火气消了一半,鄙夷地撇了撇嘴:“早这样不就好了?非要挨顿饿才老实。起来,跟我出去,当着你叔的面把这事应下来。”
“婶……”苏念禾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哭腔,“我……我嫁……”
刘桂兰等的就是这句话,脸上立刻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算你识相!那李老四除了腿脚不利索,人又老了点,有什么不好的?家里有房有地,你嫁过去就是享福!总比在家里吃白饭强!”
她一边说,一边上前粗鲁地拽起苏念禾的胳膊,想把她拖出去。
苏念禾顺着她的力道站起来,却因为“虚弱”而脚下一软,整个人踉跄着靠在了门框上,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院子外探头探脑的邻居们听得一清二楚。
“婶……我听你的……我嫁……”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无助,“我知道,家里困难,宝银弟娶媳妇要紧……那三百块彩礼,就……就当是我这个当姐的,最后再为家里做点事了……”
她这话一出,院墙外立刻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村里人谁不知道苏家老大苏大强当年是怎么疼这个女儿的?如今父母尸骨未寒,亲叔叔亲婶婶就要为了三百块钱,把水灵灵的亲侄女卖给一个四十多岁的瘸子!
刘桂兰的脸瞬间就黑了。
她没想到这个一向闷不吭声的丫头片子,竟然敢当众给她上眼药!
“你胡说八道什么!”刘桂兰压低声音,恶狠狠地掐了一把苏念禾的胳膊,“什么叫卖?这是给你找个好归宿!你个死丫头,心肠怎么这么黑,见不得我们一家子好是不是?”
苏念禾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眼泪瞬间就在眼眶里打转,看上去更加楚楚可怜。
“我没有……婶,我不敢……”她怯生生地说,声音却依旧清晰,“我就是……我就是有点怕……李家四叔他……他名声不太好……再说,我爸妈留下的抚恤金,不是还有一千块钱吗?婶你先拿那个给宝银弟娶媳’妇不行吗?非要……”
“你给我闭嘴!”
提到抚恤金,刘桂兰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
那可是一千块巨款!她早就当成是自己家的了,怎么可能拿出来?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像要划破人的耳膜:“钱钱钱!你就知道钱!你爸妈那是工亡!这钱是国家给咱家的补偿,是让你叔养着你们姐弟俩的!你个白眼狼,还想打这笔钱的主意?我告诉你,一个子儿都没有!”
刘桂兰的声音又尖又响,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把“钱是国家给咱家的补偿”这句话吼得理直气壮。
然而,这种辩解在村民们听来,却更像是欲盖弥彰。
谁家养孩子需要一千块?这不明摆着是把钱给吞了嘛!
院墙外的议论声更大了。
“啧啧,真狠心啊,吞了人家爹妈的抚恤金,现在还要卖侄女……”
“可不是嘛,那可是一千块啊!大强两口子拿命换来的钱……”
“这苏念禾也太可怜了,摊上这么个叔婶……”
听着外面的风言风语,刘桂兰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知道不能再让苏念禾说下去了,否则她贪财卖侄女的名声今天就要坐实了。
她拽着苏念禾就往堂屋里拖,嘴里还骂骂咧咧:“反了你了还!跟我进屋去!”
苏念禾被她拖得一个踉跄,心里却在冷笑。
目的达到了。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在这个时代,名声比什么都重要。只要坐实了刘桂兰一家贪婪恶毒的名声,她后续的任何反抗,都会得到舆论的支持。
进了堂屋,苏大山和他的两个儿子苏宝强、苏宝银正坐在桌边喝水。
苏大山是个黑瘦的男人,眼神里总是透着一股精明和算计。见刘桂兰把苏念禾拖进来,他放下手里的搪瓷缸子,皱眉道:“嚷嚷什么,怕别人不知道?”
“还不是你这个好侄女!”刘桂兰气急败坏地把苏念禾往地上一推,“翅膀硬了,敢跟我耍心眼了!当着外面那群长舌妇的面,编排我卖她!”
苏宝强,那个抢了原主父亲工作名额的大堂哥,不耐烦地站了起来:“跟她废什么话?直接让她按手印不就完了?爹,娘,我可跟你们说,厂里都传遍了,说咱家为了三百块钱把堂妹卖了,我脸上都挂不住!”
“就是,一个丫头片子,磨磨唧唧的。”小儿子苏宝银也跟着帮腔,他是这门婚事的直接受益者,自然希望越快办成越好。
苏念禾跪坐在地上,低着头,一言不发,将一个受尽欺凌的孤女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
苏大山看着她,眼神阴沉。他敲了敲桌子,沉声道:“念禾,你也别怪叔叔婶婶心狠。家里什么情况你也看到了,宝强刚上班,宝银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哪哪都要用钱。李家虽然条件差点,但彩礼给得足。你嫁过去,也算是为家里做了贡献,你弟弟念安在学校也能安心读书不是?”
他这话看似语重心长,实则句句都是威胁。
苏念禾抬起头,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叔,我听你们的。我嫁。”
她这干脆利落的回答,反倒让苏大山一家愣住了。
他们准备好的一肚子威逼利诱的话,全都堵在了嗓子眼。
刘桂兰最先反应过来,狐疑地盯着她:“你……你说真的?”
“真的。”苏念禾点点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我只是……只是想在出嫁前,吃一顿饱饭……婶,我饿……”
她这句话,配上那副凄惨的模样,杀伤力十足。
刘桂兰心里一阵不自在,但一想到三百块彩礼马上就要到手,脸上的表情又缓和下来。不就是一顿饱饭吗?就当是喂狗了。
“行!不就是一顿饭吗?”她大方地一挥手,随即又指着苏念禾的鼻子命令道,“那你现在就去做饭!今天这事定下来了,是喜事!去,把那白面拿出来,烙几张饼!再炒个鸡蛋!”
苏念禾顺从地点点头,从地上爬起来,默默地走向了厨房。
看着她走进厨房的背影,刘桂兰得意地朝苏大山扬了扬下巴,仿佛在说:看,还是我治得住她。
苏大山也松了口气,只要这丫头不闹,事情就好办。
只有苏念禾自己知道,她刚刚那番示弱和顺从,不过是缓兵之计。
想让她嫁给李老四?
做梦!
她不仅不会嫁,还要让这家人为他们的贪婪和恶毒,付出惨痛的代价!
厨房里,苏念禾熟练地生火、和面。她的动作不快,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一个计划,在她心中慢慢成形。
她意念一动,眼前的景象瞬间切换到了那个窗明几净的现代化超市。
这一次,她的目标很明确——药品区。
琳琅满目的货架上,从感冒药到肠胃药,应有尽有。她的目光扫过一排排药盒,最后,停留在一款包装上印着“强效”字样的泻药上。
就是它了!
苏念禾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从药盒里抠出四五片白色的小药片,然后心念一转,回到了现实中的厨房。
药片出现在她的手心。她找来一个干净的碗,用擀面杖的一头,将药片仔细地碾成了毫无味道的白色粉末。
做完这一切,她抬头看了一眼放在灶台角落的那个豁了口的白瓷罐。
那是苏大山一家的“专用糖罐”。
刘桂兰嗜甜如命,平时喝水、吃粥都喜欢放上一大勺。她的两个宝贝儿子也遗传了她这个毛病。唯独苏大山不爱吃甜,但也不反对。
苏念禾将碾好的药粉,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全部倒进了糖罐里,然后轻轻晃了晃,让药粉和白糖均匀地混合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她才开始烙饼、炒鸡蛋。
很快,饭菜的香味就从厨房里飘了出去。
苏念禾端着一盘金黄喷香的鸡蛋和一摞白面饼走出厨房时,苏家四口的眼睛都直了。
刘桂兰一把抢过盘子,放在桌子中央,然后不耐烦地对苏念禾挥挥手:“行了,没你的事了,回你那屋待着去!”
她甚至连一块饼、一筷子鸡蛋都舍不得分给这个“功臣”。
苏念禾低着头,默默地转身,端着自己那碗清汤寡水的野菜粥和黑窝头,回了柴房。
身后,传来了苏家四口人抢食的声音和刘桂兰满足的叹息。
“哎哟,还是白面饼好吃!”
“娘,这水里多放点糖,甜!”
听着这些声音,苏念禾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好好享受你们最后的晚餐吧。
回到柴房,苏念禾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的晚饭。黑窝头又干又硬,野菜汤里连一滴油花都没有,但她的心情却前所未有的好。
她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堂屋里的动静。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堂屋里还在高谈阔论。
“……等那三百块彩礼一到手,就给宝银去王媒婆那说亲!咱也挑个好的!”这是刘桂兰的声音。
“娘,我听说东头老张家的闺女不错……”这是苏宝银的声音。
又过了几分钟。
苏念禾估摸着时间,药效应该快发作了。强效泻药,十五分钟见效,童叟无欺。
果然!
堂屋里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声奇怪的“咕噜”声响起,像是打雷,又像是闷屁。
“谁放屁了?这么臭!”苏宝强的声音里充满了嫌弃。
话音刚落,又是一连串“咕噜噜”的声音,此起彼伏。
“不对……我肚子……哎哟……”刘桂兰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充满了痛苦和惊慌。
“我的肚子……咕噜咕噜……”
“爹!娘!我要上茅房!不行了!”
“哎哟!我也要!别跟我抢!”
下一秒,堂屋里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混乱!
桌子被撞翻的声音,碗碟摔碎的声音,椅子倒地的声音,还有一家四口痛苦的呻吟和争抢声,乱成一锅粥。
苏念禾听见“砰”的一声,似乎是有人跑得太急,一头撞在了门框上。
“滚开!让我先去!”
“不行了!我要拉裤子了!”
“啊——!”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即使隔着一堵墙,也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
苏念禾默默地喝完最后一口野菜汤。
成了。
院子里,上演着一场史无前例的“茅房争夺战”。
这个年代的农村,厕所都是在院子角落里用土坯和茅草搭的简易茅房,里面只有一个坑。
苏家四口人,此刻正为了这唯一一个坑位,打得不可开交。
最先冲出来的是刘桂兰,她捂着肚子,脸都憋成了青紫色。可她还没跑到茅房,就被后面冲上来的大儿子苏宝强一把推开。
“娘你让开!我憋不住了!”
两人在茅房门口撕扯起来,谁也不让谁。紧接着,苏大山和苏宝银也捂着肚子冲了出来。
四个人,一个坑。
场面一度失控。
而强效泻药的威力,是根本不给人犹豫和等待的时间的。
最先崩溃的是苏宝银,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股热流顺着他的裤管奔涌而下……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院墙外的邻居们,原本还在议论苏家的家事,突然听到院里传来如此激烈的动静,都好奇地扒着墙头往里看。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一幕。
月光下,苏家四口人,在自家院子里,上演了一场惊天动地的“窜稀”大戏,那场面,那味道……
“呕……”
有几个胆小的媳妇当场就吐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遍了整个村子。
苏大山一家,彻底成了全村最大的笑话。
柴房里,苏念禾躺在冰冷的土炕上,听着院子里传来的哀嚎和咒骂,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神却亮得惊人。
这只是一个开始。
刘桂兰,苏大山,你们欠原主的,我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至于那个李老四……
苏念禾的眼神沉了下去。
一个临时的泻药只能拖延时间,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等他们缓过来,只会用更卑劣的手段来对付她。
她必须想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彻底摆脱这个家。
在这个时代,一个无依无靠的年轻姑娘,最好的出路就是嫁人。
但她要嫁,也绝不嫁给什么瘸子老光棍。
要嫁,就嫁一个全村……不,是全公社最厉害,让苏大山一家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的男人!